第19节
作者:
云之风华 更新:2022-08-27 18:33 字数:10520
夏语澹是主子,没有这个规矩约束,才醒悟到香岚的顾虑,道:“这样行不行,什么时候你出去,和琉璃说一声,让琉璃跟着你在门口等着,你回了家再转过来,把东西交给琉璃,我会和门房打好招呼。这样你方便,我也方便。”
仆从只是不能私自夹带东西,给主子传递东西是可以的。
香岚原想拿着东西到夏诀的屋里,然后引着夏语澹去夏诀那里取,妹妹去哥哥屋里,总要和哥哥说明来意,这样,自己就又能在夏诀面前露脸了,更甚一步,这些小东西若是引起夏诀了兴趣,就最好了。围绕在夏诀周围的人太多了,香岚少有机会露脸,一年来,还是夏诀知道夏语澹在自己父母手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来卧晓轩的时候才带着自己,因此,香岚也很喜欢和卧晓轩的人往来。香岚想是这样想,但夏语澹已经说出了最妥帖的办法,香岚也不好驳回,再按着原来的想法走,就太露骨了,所以点头道:“这样很好,每一样东西我拿两坛子出来,这次就我大哥一个人上来,带了四担子吃食,雇了两个挑夫,从码头挑到家里。”
刘家去年才上来过,刘家没有连年上来过,夏语澹关切的问道:“是府里有什么事,还是你们家里有什么事?怎么让大哥一个人来,刘叔儿不用上来吗?”
香岚黯然无神,道:“我大哥今年二十了,早几年,家里就思量着给大哥求个样样稳妥的媳妇,这不,今年府里要放一批人出去,我们家里,看上了太太跟前的紫萍姐姐,真心想说来当媳妇。”
“瞧我,把这样的大事都忘了。”夏语澹一拍脑袋,没有注意香岚说话的语气,到自己的卧室拿了一个十寸长,两寸宽的锦盒出来,当着香岚的面儿打开,里面是一根绞金银丝嵌珍珠的蔷薇花钗,夏语澹玩笑的道:“这个送给刘大哥,你代他收下。给刘大哥加一笔老婆本!”
夏语澹现在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个没钱的,没有现钱,就算再怎么扣的一毛不拔,还是有花钱的地方,月钱攒不下来,姐妹之间总有迫不得已凑份子的时候,还有之前说会和门房打好招呼,用什么打招呼,还不是用钱打招呼。除了现钱之外,值钱的东西,屋里的摆设是要装点门面的,首饰盒里那些累丝金凤之类的,夏语澹有的,夏尔彤夏尔钏也有一套,规定了节日时要戴的,夏语澹也无权送入。这根绞金银丝嵌珍珠的蔷薇花钗,是今年在府里过第一个生日,公中送来的寿礼,每个姑娘寿辰,公中都要送一份礼,因夏语澹的生日是先太子的忌日,能有点东西,夏语澹就很满意了,生日也不像夏诀的生日一样,过后还会补办一次的,不过,夏语澹也乐得清静,并不难过,所以这件首饰还没有示与人前,原样拿出来送礼最合适不过了。
上头金银拉出来的丝线,大大一团堆出五片花瓣,其实都没有一两重,难得的是工艺,倒是花心上一颗莲子大的珍珠,圆浑的在光照下泛着一点淡淡的紫光,抵过了金银的价值,刘家给未来媳妇准备的聘礼,是没有这样名贵的首饰,香岚心动的收下道:“谢谢姑娘破费了,我们家里虽然有些钱,也拿不住这样的好东西,我舔着脸代我大哥谢过姑娘了,我们家为了大哥,聘礼都置办了好几年,再加这跟好钗,想来吴来兴家能感受我家的心意。”
吴来兴是紫萍的父亲,吴来兴是夏府的管事,专管主子们出行的事,在一众管事里,地位极高,算二把手了,侯府管事一把手是周显。
奴才没有婚姻自由,到了年纪主子发话哪个配哪个,就是父母也做不得主,但混到管事那一拨的奴才,也有一定的选择权,选好了人可以去求主子恩典,吴家,刘家都有这个体面的,只要两家你情我愿,主子很少驳回。
只是现在,夏语澹终于听出了香岚颓丧的口气,道:“吴家那头……是还没有说通吗?”
香岚思虑再三,道:“我们两家都是管事,两家也不差多少,只是我大哥常年在和庆府,不比京城里跟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小厮,品行落在大伙儿的眼里,有眼睛的都看的见,那什么,酒香奈何巷子深,还得有人吆喝着,外人才能知道我大哥的好。我有一个冒撞的主意,姑娘是再清楚不过我大哥的品行的,我想烦姑娘找个没人的时机,和紫萍提一提,她虽然害臊,这样的终身大事,姑娘你细细的说说我大哥的品行,和我爹娘的为人,她也得听听一耳朵,只要她听下去,这门亲事就稳妥了,我们两家再去求太太恩典。”
啊……
夏语澹心里就冒出了这个字。夏语澹成熟的灵魂,是很乐意给人牵牵红线,把有情有义的男女做成堆,可是,这个十一岁的身子,来干媒婆的活儿,合适吗?更重要的是,以主子的身份去和奴婢说这种事,不是夏语澹往自己脸上贴金,总有种以势压人的感觉,刘大哥人是很好的,可是这个事,怎么有点不是我坑她,就是被人坑的感觉。只是这会子,夏语澹抹不开情分一口拒绝,道:“这个主意是个……主意,只是我还小呢,不懂这里头的事,亲事是要讲缘分的吧,这种终身大事,我也不能掺合太多,总要你们两家把该商量的,都商量出个结果来,才好去求太太的恩典。”
香岚焦急的道:“若有办法,我也不向姑娘开这个口了。我们家吃亏就吃亏在一大家子常年远在千里之外,府里面没几个知道我们一家的品行,所以才想让姑娘说几句公道的话,姑娘只需一张口,就抵过别人千言万语了,这也是我大哥一辈子的大事呀,姑娘就看着……就帮一回吧!”香岚没有说出口,可那个意思很明白。一边拍着马屁,一边挟恩讨情。
夏语澹实在痛快不起来,只能艾艾道:“那我就略提一提,探探紫萍姐姐的口风。”
香岚满意的告辞,阴影里,她的眉眼透露出一丝颐指气使的神情,虽然刘家人没有让香岚拜托夏语澹这种事,但是香岚不甘心,养了她那么多年,关键时刻,她总得有点用不是!
夏语澹很郁闷,明知此事有些不妥当,也不忍撒手不管,一个好媳妇,得益三代人,若紫萍是刘家的好媳妇,错过了真是可惜了。
琉璃捧着香炉来薰屋子,一个小南瓜大的白玉骨瓷香炉,袅袅的香烟往外冒着,琉璃看见夏语澹满脸的官司,出声道:“依我看着,这事不太妥当,背着人我们也说过这个话,听她话里的意思,是看不上刘家。”
夏语澹皱眉问道:“为什么看不上,是刘家不在京城里,不知他们一家的品行,而连考虑都不考虑吗?”
琉璃摇着头笑道:“不用再看品行,就刘家远在距京城的千里之外,紫萍就不肯的,天下哪一块宝地比京城更繁华,而且刘家管着庄子,天天日晒风吹的,紫萍可受不来这个罪。 ”
夏语澹争着为刘家说项,道:“远离京城有什么不好的,日晒风吹,也晒吹不到紫萍头上,你是没看见,刘嫂子四十几的人,虽然比府里管事媳妇看着苍老一下,也是过得和和乐乐的。日子还是过得很满意的。”
琉璃直言道:“香岚说两家差不多,可是在吴家眼里,就是在我眼里,两家就差着呢,吴家用着两个仆人,紫萍在太太屋里是二层主子,在家里可是正经主子,刘家听说一个仆人都不请,那紫萍嫁过去,又这么千里迢迢的,什么事都是媳妇操持了。日晒风吹,是晒吹不到紫萍头上,但晒吹到了男人身上,紫萍可不喜欢粗糙的男人。”
啊……夏语澹又冒出了这种感慨,若如琉璃所言属实,紫萍是已经看不上刘家及刘大哥。
☆、第五十二章 龙爪
刘大叔这个管事,就管着一千亩地的小小庄子,人又忠厚老实,不敢瞒上欺下,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刘家在某些人眼里是没有吴家那么风光;庄子所在的麻家头村,当然和京城不能比,肉都不是随时有得买,要赶早赶集,要走很远的路;刘大哥和刘大叔一样,常年在田间劳作,皮肤晒得黝黑,看着像二十出头的人,是不比在侯府听用的小厮,细皮嫩脸的,但刘大哥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是个很阳刚的男人。从夏语澹的体会来说,刘家父慈子孝,夫妻敬爱,一家子除了香岚刁蛮些,都是厚道的人,总体来说真是好人家,可能寄养的眼光和当儿媳妇的眼光不一样,原来紫萍看不上呀!
琉璃侯了一会儿,看夏语澹没再问话,走出去叫小麦拿一把艾草去薰一薰屋外的墙角根,尤其是面着蔷薇花架的那个地方,蚊虫比别处多些,要多熏一会儿。夏天又到了,中午,傍晚,临睡前,一天薰三次,倒也不会被蚊虫骚扰。夏语澹歪着头看琉璃和小麦忙活,琉璃已经有对象了,是侯府名下一处铺子的伙计,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只等到后年二十岁,就放出去嫁人,夏语澹还是深信琉璃的话,紫萍及吴家,看不上刘大哥及刘家。夏语澹能感受到香岚恭敬的外表下对自己的慢待,慢待就慢待吧,夏语澹知道自己注定是不能得所有人敬意的,她的慢待,在小时候,在刘家的时候都不能让自己少一块肉,现在就更不能对自己构成实质的伤害了。倒是刘家其他人,生活在和庆府的日子,也算对自己忠心,能帮一把还是帮一把的好,夏语澹把琉璃叫进来,再问:“紫萍今年二十,香岚的大哥今年也二十了,他们做配年纪上正合适,条件刘家虽然略比她家差些,在府里也是排得上的,怎么就看不上呢?我说句直白的话,家生子就那么几个,紫萍看不上刘家还有更好的不成?”
琉璃欲言又止,没有马上接口,夏语澹有点成算,点着自己的耳朵笑道:“你只管告诉我,我这只耳朵进,这只耳朵出,再不告诉一人,连香岚也不告诉,你要知道,要回绝一个人,随便找都是理由。我现在不忍心的,不是回绝香岚,而是她身后的刘家。若她有更好的选择,人往高处走,自然不能误了她的前程。”
“我以前在太太屋里,多是她带着,在她手下做事,她有什么话也愿意和我说说,再有一些,不用说,言语里也能露出来。”琉璃笑道:“她性气高,确实有个想法。周大娘的二儿子,少时陪着三少爷读书,十五岁上,太太看他出息,就放了他的身契,这些年一直在家读书,听说蒙太太的恩典,入了仕宦之道,在沿着河道不知哪个县当了主簿,他今年二十一二的年纪,尚未婚配。”
夏语澹了然道:“原来是他家,这个人不是奴籍了,我刚刚想了一圈府里的人,就没想到他。士农工商,周嫂子的儿子有这么大的出息,直接晋升为士,可不是个香饽饽,刘家拍马也赶不上。紫萍有这样的性气,刘家及不上也不冤了。”
周大娘就是周显家的,他们家是乔氏的死忠,只要乔氏吩咐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能眼不眨的干了,这样的好奴才,当然要大力提拔了。紫萍有这样的心思,就算配给了刘大哥当媳妇,刘家也供养不起了。
有这个缘故,香岚来探进度的时候,夏语澹就直接推脱了,连理由都不用找,主子不给奴才办事,还需要给理由吗?规矩放着,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奴才们的,是主子之命,乔氏才是当家的正主。香岚心里少不得骂夏语澹几句没用,不过,夏语澹一向没什么用,香岚就是来她这儿撞一撞运气,能说服紫萍回心转意是赚的,现在通过这个没用的六姑娘走紫萍的路不通,总还有其他办法使劲,紫萍过了正月才放出去,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
入了炎炎夏日,刘家人的心情就像在太阳下烤的那样煎熬,因为宫中皇后凤体违和,严重到卧床不起的程度,乔氏,石氏两个侄媳妇,段氏,赵氏几个侄孙媳妇,几次入宫探望,夏文衍还去各处寺庙寻僧问道,烧香许愿,百般忙乱。到了九月初,夏氏身体渐渐好起来,只是败过一次的身体大不如前,操劳不得,皇上便抬举了一个在潜邸时的老人李氏,原是敬妃,晋为贵妃,协助皇后料理宫务。
坤宁宫中,乔氏扶着皇后走了一会儿散散闷,再扶着皇后坐到一张卧榻上。
盛年时的皇后,一张芙蓉瓜子脸,面容秀美,眉眼和善,是温柔入骨的美人;现在的皇后,五十出头,一场大病消瘦了许多,女人年过五十,过分的消瘦就显得苍老,皇后也不能幸免,眼角边的鱼尾纹,鼻翼下的法令纹,挡都挡不住的显现出来,唯一没变的,是她温柔带点淡淡自怜的气质。
皇后手轻轻一指,让乔氏也坐。乔氏是侄儿媳妇,不能与皇后同坐榻上,坐在了榻边的楠木云龙纹圆凳上。
乔氏看着皇后这样毫无修饰过的面容,关切的道:“家里上下,时时惦记着娘娘的身体,只是她们没有身份,不能晋见。”
皇后摸着自己的脸,木木的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憔悴了很多?”
乔氏不想说违心的奉承话,道:“娘娘不为了旁人,什么人都不用多想,就为了自个儿,也要自己珍重自己!”
皇后凄然而笑,和左右道:“把歆儿和媖儿种的那株龙爪抬来,我要看着。”
皇太孙赵翊歆,平都公主赵媖,这世上,只是帝后才能这样称呼他们。
两个宫人抬着一个青瓷花盆进来,放在榻上的桌几上。花株十寸高,茎干笔直的拔起,鲜红色的伞形花序一团一团的挨在一起,花瓣倒披针形,花柱外卷细长。
龙爪花,又名曼陀华沙,草本花卉,有的品种先抽叶,叶枯后开花;有的品种,在花期末抽叶,总之,开花时看不到叶,有叶子时看不到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生生错过,相识相知不想见,因此,有人以此断它不祥而恶之,但因它色彩艳丽,喜爱它的人,也拿它当喜庆之用。
皇后看着龙爪的目光渐渐柔化,道:“媖儿养了这种花三年,年年只是长叶不开花,挪给了歆儿养,第一年就开得那么热闹。”
皇后哪儿是想看花,皇后是想看人,丈夫,儿子,孙子!可是几十年的夫妻,夫妻之事难于外人道哉,皇后自问几十年来端慎不怠,奈何帝心深不可测;太子倒是很好,可是太子去了;自从太子去后,皇上下旨,把平都公主移到太后宫中养育,太孙抱去了自己的乾清宫,帝王之家和百姓之家可不一样,隔着层层宫墙,皇后一年也见不了孙女孙子几次。连太医都向皇上建言,皇后是清苦寂寞,郁郁而病的,若是有个孩子能承欢膝下,有所寄托,待心情舒畅,身体自然好了。皇上只是淡漠一笑,命太医日夜照看,又宣高恩侯府的人入宫陪侍,皇后依然是独居中宫,皇上和太孙避去了西苑。
皇后看着花,想着人,看着看着,含着眼泪道:“皇上还在怨我,怨我没有教好太子……”
乔氏倏然跪到皇后阶前。“起来,快起来。”皇后见乔氏突然跪了,略略弯腰把乔氏搀起来,乔氏怎可让皇后搀起,还没有跪稳就起来坐回了位置,劝道:“太子之事,娘娘有何过错,娘娘不该自我苛刻而日夜自责,若太子在天有灵,也不忍见娘娘如此自伤。”
皇后悲感道:“以前,我总是这样开解我自己:我还有太子,我至少,还有太子。自从太子去了,我这心里,一下子就没了着落。”
“这些天,几位殿下没有过来?”乔氏问的是德阳公主,平都公主和皇太孙。乔氏知道皇上有些乖僻,自亲把太孙教养在乾清宫,一众嫔妃包括皇后都靠后,但日常宫中生活究竟怎么样,乔氏也不能和不敢,打探得仔仔细细。
“来了,又走了!这花还是歆儿抱在手里,前天拿过来的,在我这里,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他这么大了,在我这里坐一坐,我虽然看着喜欢,也没有太子那会儿的心境了。我连他爱吃什么都不清楚!”皇后惆怅道:“自从太子走后,我这心一下子就空了,空荡荡的,有时候想想,恨不得随了太子去了,我们娘俩儿,在那一世里也好有个伴儿。”
乔氏勉励道:“娘娘千万珍重,不可如此自弃。娘娘不要想过去的人,也不要多想以后的人,只想想自己。娘娘是皇后,是同皇上一体的皇后,上担宗庙社稷,下掌天下命妇,至尊至贵。”
皇后歪着身子靠在榻上,道:“是呀,熬了那么久,才熬到这个位置!”停了半晌,又道:“上回的事,我向皇上提了个头,皇上说,这个孙子媳妇,要慢慢挑,要挑一个模样好,性情好的,瞧着意思,还是按太宗皇帝定的规矩找,所以,我想着,也别耽误彤儿了。前后两朝正妃都出自同一姓氏,历朝历代还没有哪家外戚有如此荣宠,若是纳之,虽然皇家的嫔妃不是寻常官宦之家的姬妾,可我深思着,还是太委屈彤儿了。”
“愧不当此言,是我的那个孩子,福分不够。”乔氏连忙应答。
皇子皇孙,早则十四五岁,晚则十七八岁娶正妃,太孙今年十一岁,想要怎么样的人,现在可以相看起来了,皇家媳妇可不是种萝卜,秋天种了,当年冬天就可以拔了。皇家每次选妃,早几年就开始动了,层层选秀都是明面上的,面子下的,又费了多少功夫?一方面,皇家早派人暗中访查了;另一方面,想一步登天的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美名,孝名,贤名,哪个入宫的女人,不是顶着各种造势,或是,确实苦心经营出来的好名气入宫的。
从太孙落地开始,盯着太孙妃位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先太子妃娘家是广恩伯府,其实太孙是太子后宫一个才人所出,不是太子妃亲生,太子妃也早在太孙落地前就在大报恩寺出家了,广恩伯府依然每年有人为了这个事登门,更别说,皇后娘家高恩侯府,刺探消息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在这样的环境下,夏家的人,不心动都难,谁能守着一个宝库而目不斜视呢。
上回的事,倒不是乔氏提的,是夏文衍有一次入宫探视皇后提了一下,民间都是表亲表亲,亲上加亲,夏文衍才大胆有了这个想法,自己的姑父姑母,提不成还是亲戚,万一万一提成了呢!皇后常年见夏尔彤这个侄孙女,虽然看她相貌实在太一般,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比起不知哪个地儿选出来的孙子媳妇,也是倾向自己的娘家人,两个人这么一对,皇后就转头向皇上说了一句,当时只是说,想留侄孙女常住宫中陪伴自己,观其品行,女孩子的品行观起来干什么,其意不言自明。皇上未准皇后之请。
皇后僵硬的笑了一下,道:“什么福分不福分的,要论起福分,谁家也不能和皇室比了,那样皇室还怎么娶媳妇。只是太宗定下了那样的规矩,小户采选,这个规矩倒是让一众高门贵女失了先机,反不能晋升皇室之列。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女儿,不知道她们怎么样?”
乔氏推辞道:“她们痴长于太孙殿下,又资质愚鲁,实在配不上太孙殿下。”
对皇后夏文衍来说,那些女儿都是夏家的血脉,谁挣到了这份泼天的荣华富贵对夏家都是一样的,可是,这份荣耀对乔氏可不一样。乔氏心里只有夏尔彤一个女儿,至于夏尔钏夏语澹两个庶女,只是家里养的两个闲人而已,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份福气,还轮得到她们?乔氏从未想过,像某些愚蠢的贵妇那样,把庶女作践成妾,去换荣华富贵,乔氏不屑如此作践庶女,也不屑享用那样换来的荣华富贵。乔氏只打算把她们养到十五岁,给一份公中的嫁妆,找个愿意要庶女的人家嫁了就完了,定襄伯府受宠的庶女,都是嫁给一个白身,侯门不受宠的庶女,就看她们那一年的造化了,反正现在,乔氏是没有这个闲心,给她们物色的。
皇后知道乔氏性子刚直,不通曲折,也就暂时算了,又说起别的闲话。
话间,李贵妃前来问安,皇后并不见她,只是指了一个女官出去招待她,想来,是宫务上的一些事情相询。
皇后之权,首要之一,就是执掌宫务,以前太后健在,太后爱揽事,皇后出于孝道不得不听从太后之命,太后一个指令,皇后一个动作,现在皇后名符其实的接手宫务不足一年,又被李贵妃分走一半,夏家不得不为皇后悬心,乔氏也因李贵妃到来露出焦虑之色。
皇后一笑而过,道:“李氏是最早几个服侍皇上的宫女出身,至今连一个娘家人都找不出来,比我还早两年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了,无宠无子,皇上一年也不会招她伴驾一次,若不是我精神不济,也想不起这个有用的人来。几十年了,李氏服侍我一向恭敬,这些天晋为贵妃也是一样,不改其心,有这个人帮着我,有些琐事,我也乐得撩开手。”
皇后的性子,最让人称颂的一点,就是恬淡自守,让外人指摘的,也是恬淡自守太过。被太后压制二三十年是处变不惊,现在被皇上分权,也是处变不惊。不懂的人会觉得夏氏这个皇后做得实在窝囊,其实,若皇后不做得窝囊点,可能早保不住这个后位的,这些隐秘的厉害,皇后懂得分寸就够了,也不能向外人道出口,对娘家人就跟不能说了。
“娘娘能那么想得开就好了,家里还在为娘娘悬心,看来是我们多虑了!”乔氏笑着迎合道:“皇上是长情之人!”
皇上的后宫,皇后是原配,后宫妃嫔,一品妃位,贵淑贤德,只因为要抬举李氏协理宫务,才用了贵妃的头衔,排后的惠妃,成妃,丽妃,顺妃,肃妃,都是皇上尚是皇孙皇子时,王府的旧人,皆无子。两位公主,大公主是王府孺人生的,公主出生时那位孺人在坐月子时就死了,二公主出生时,皇上已登大宝,生下了公主她的生母还是婕妤,只到她死后,二公主有了德阳的封号后,才追封她为敬妃。皇上继位二十年也进了几十个新人,都在嫔以下的位份熬着,而且熬出头的机会渺茫渺茫,这也是皇后能做到恬淡自守的原因之一,能动摇皇后之位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其他些许的退让,也不值得深究。
皇后虔心道:“我倒是希望皇上能多宠爱几个女人。后宫这些粉黛,竟无一人能皇上龙心欢畅,也是我这个皇后不贤!”
外人揣测,皇上只有太子一子,是因为皇后善妒,或是,皇上有什么隐疾,三十年了,只有皇后有权翻阅彤史,才知道一些,皇上只是因为不动情而薄幸而已。
☆、第五十三章 烫伤
怡然居
夏语澹关注着眼前铺满桌炕的料子,没有注意夏尔彤看向自己阴测测的眼神。
夏尔彤那样阴测测的眼神一闪而逝,清冷的向两个庶姐道:“四舅舅送来的蜀锦,除了给三位太太的,其余都在这里了,太太说自家姐妹,每个人得两块,做秋冬的衣裳,你们选两块。”
乔四老爷乔庸,当过一任湖广都指挥使,后又调入四川,也是都指挥使,已经做到了第二任了。乔氏真的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贵女,出嫁这么多年了,父兄还时时记着她,尤其是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无旨不能回京,十几年在外为官,回朝的次数手指都数得过来,但每次差人往京城送东西,淇国公府一份,高恩侯府也有一份,不落下出嫁的妹妹。
一匹等于十丈,一丈等于十尺,三尺布是一米长,所以一匹布能做十几套衣裳,普通人家买布都是按尺买。蜀锦贵重,乔四老爷送来的蜀锦也不是成匹成匹的,这几年蜀地新织的品种花色各三丈,三丈布至少可以做两身衣裳。乔四老爷原就是为了妹妹和她的孩子们穿个新鲜,买正匹做十几身一样衣裳干什么,每种图案纹样裁一块就好了。因此现在夏尔彤的屋子里,放了二十几块蜀锦料子。
乔四老爷历年送的东西,都是乔氏私产,但乔氏也不会独享,这些料子就拿出来分给三房七个姑娘,由夏尔彤分派。夏尔钏谦辞道:“怎么让我们先选,长幼有序,还有大姐姐前头四位姐姐呢?”
夏尔彤眉毛一挑,笑道:“现在三房已经分家了,分家就要有个分家的样子,便是送与几位姐姐,也是我这里按着每人两块挑好了,给她们送去,难道我这里是布料铺子,她们上门来选不成!而且,我舅舅送来的东西,每一块都是很好的,只看各人喜欢罢了,况且大姐姐现儿又不在家里,若单为了等她,也太耽误几位姐姐了,五姐姐既然那么想着大姐姐,大姐姐喜欢浅蓝色,五姐姐别选那几块就是了。”
“舅老爷舅太太送来的东西,每件精致,都一样,都一样的!”自从夏尔钏套近乎叫了梅氏一声舅母,梅氏当众借了一支簪子驳回之后,夏尔钏再也不那么热脸贴冷屁股了,还是叫回了敬称。乔四夫人舒氏一直随乔致在任上。
琳琅满目的蜀锦夏语澹看着很喜欢,每一块布就是一件艺术品,虽然不能每一块布都展开细细的,慢慢的欣赏一遍,夏语澹就着随处的摆放,也看了一圈,挑了两块。
“六妹妹,你怎么挑了两块一样的?”夏尔钏带了一点不满问道。进怡然居之前,夏尔钏已经和夏语澹商量好了,分得的两块布料,两姐妹要互相分一半,这样,两个人就能做四身不同的蜀锦衣裳,夏语澹选了两块一样的鹅黄色团花浮纹的料子,不就只有三身衣裳了?
“这两块不一样呀。”夏语澹微笑着解释道:“五姐姐你细瞧瞧,这一块的团花浮纹,花朵多是含羞半绽,你看这只蝴蝶,还在花间绕着;这一块的团花浮纹,花朵已经尽情怒放,绕在花间的蝴蝶,已经栖在花枝上。”更难得的是,这些花和蝴蝶,用的是一样的织法和颜色,可见它们是同一朵花,同一只蝴蝶。
夏尔钏刚刚是挑花眼了,没有注意到细节,现在定睛一看,赞道:“设计这些料子的人可真费了功夫,能迎合我们这样富贵之家的心思。”
一样的花纹图案设计出这样细微的变化,就是为了富贵之家准备的。富贵人家的太太姑娘,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裳,可真正的富贵人,也不愿意像个暴发户一样,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换过衣裳,要细看之下,才知道衣裳换过了,这样的闷骚,才是真正的富贵。
夏尔钏没有挑浅蓝色的,选了一块银灰色连珠纹,一块明紫色几何纹。姑娘家谁不爱新衣裳,几个人挑好了料子,还商量着裁成什么样式,加绣什么花样,配什么首饰和发髻。既然东西都铺出来了,又给二房夏尔敏夏尔洁,三房夏尔淇夏尔娟各选了两块,当即就让丫鬟们送过去,跟着夏尔钏来的春兰,夏语澹来的小桃,也先把分到的料子拿回去。如夏尔彤所说,每一块蜀锦都是好的,又挑不出优劣来,且送人东西,姐妹之间,还需要那么挑三拣四吗。太刻意,就太小心眼了,反落了下乘。
三人说得口干,杯中的水喝光了,夏尔彤一提桌上的茶壶,也是空的,扬声往外道:“有人在吗?上茶来!”
刚刚有四拨人出去给四个姑娘送料子,送东西最能得赏钱,丫鬟们都抢着办这个差事儿,因此,怡然居空了大半人。夏尔彤喊一声,一会儿才进来两个老婆子,一人提着一壶还冒着热气的铜壶,一人抬着一套茶具。
夏尔彤给屋里唯一的丫鬟脂红使眼色,脂红喝止她们入内道:“姑娘们正口渴呢,不要这么滚烫的水,不是今早沏过一道蒙顶,我去拿。”
一个老婆子躬身道:“银红姑娘刚刚看过,哪壶茶里不知怎么,浮着一只虫子,已经不干净了,银红姑娘生怕别的水也不干净,让我们都倒了,再烹新茶,水才烧开。”
夏尔彤摆手道:“这里不用你们。”
两个婆子只得退着出去,还是胭红提醒她们道:“不是说没有别的水了,把东西放着呀。”
十几匹展开的蜀锦还没有收起来,老婆子不知道把东西放哪里。
胭红把门边的案条上一对粉彩水瓶移了移,茶具和铜壶就放在了上头。
夏语澹本来是和夏尔彤夏尔钏整理铺出来的料子,即使是主子,也不能什么都让丫鬟做,自己一点不做事,夏尔钏用肩膀碰了碰夏语澹,用手指了指胭红,胭红正一个人冲着茶具。
夏语澹是真的口太渴了,未及多想就过去拿茶。胭红只有十岁,看着有娇弱,但也知道七姑娘已经口渴了,所以把铜壶高高的举起来,细流的注水到杯子里,这样水能快点凉下去,可是夏语澹刚刚走近,胭红手一抖,滚滚的开水通过壶嘴倾下来。
“哇,哇!”开水迎面浇来,夏语澹本能的大叫着逃开。
胭红脸色大变,连忙扔了铜壶跪下,边哭边请罪,恐慌的落下眼泪道:“姑娘,姑娘,我……我……,铜壶太重!我没有拿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