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是在高考前的两天回到的，开着摩托车。
  是的。
  阿爸已经买了摩托车，从东莞一路开回来。因为对路况不熟悉，走错了好几次，所以用了二十多个小时，快三十个小时才回到市里的大唐农场杂货批发部。
  阿爸从东莞一路开到湛江，然后发现自己开过头了，又转回来。
  一开始，阿爸怕自己走错路，所以跟在从东莞回来的客车后面走，慢些没有关系。但，因为客车要一路的上客、落客，还要等那些打电话预定了座位却又迟到的人。
  即使很麻烦，即使很慢，阿爸也跟着走，因为他担心走错路。
  但没想到，他还是把车给跟丢了，然后就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大概方向开，一路走一路问。
  即使这样，还是走错了好几次。
  有时候在一个地方兜转了好几圈才转出来，一向老实的阿爸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
  相反，因为性格原因，还有些憨。
  找不路，他就问。
  有时候别人说的本地话，他听不清楚听不懂也不好意思再三询问，而是另外找一个人继续问。
  有些憨厚，脸皮薄，这就是她的阿爸。
  其实，阿爸已经后悔开摩托车回来了。他当时觉得开摩托车应该会更方便一些，但没想到会这么波折。
  早知道这样，他就坐车回来了。
  看着风尘仆仆，好像老了好几岁的阿爸，陈白羽瞬间眼眶通红。
  “阿爸。”
  眼泪有些控制不住。
  这个时代的农村，很少有陪孩子考试的说法，一般都是交了学费，然后看的就是成绩。
  至于孩子在学校怎么样？听不听话？
  没有时间管。
  成绩好的就继续读，成绩不好的就出去打工。
  至于家长会？
  呵呵。
  没有这回事。
  很多农村的家长在孩子大学毕业后都不知道还有家长会这回事。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
  要学费？
  给。
  要生活费？
  给。
  至于其他的学生问题，他们不懂。
  孩子考什么大学，什么专业，也不懂。
  很多家长都是一味的赚钱，想要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但他们很多人不知道孩子更想要的是父母的关爱。
  为什么很多农留守孩子都缺爱？
  因为他们的父母出外打工，有可能一年也见不到一次父母。有些甚至三年、五年也见不到一次。
  陈白羽不想指责那些家长的失职，很多也是被生活所逼。
  没有办法。
  但陈白羽会感恩自己的幸运。
  像阿爸这样陪着每一个孩子考试，真的很少，很少。
  村里有不少人都说阿爸娇惯孩子。特别是陈白羽，一个被捡来的孩子却被娇宠成了小公主。
  陈白羽哄着眼眶，“阿爸。”
  “傻。”阿爸想要摸摸陈白羽的头，发现自己的手全是尘，又缩了回去。阿爸一手拿着安全帽，一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憨憨的站在陈白羽面前傻笑。
  看到很久没见的女儿，阿爸也高兴，呵呵的傻笑着。
  “阿爸，我好想你。超级想你。”陈白羽拉过阿爸的手，贴在脸上磨蹭两下。阿爸的手粗粗的，带着老茧，因为连续开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摩托车，也带着厚厚的尘。
  “阿爸。阿爸。”
  陈白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小脸瞬间就变成了小花猫。
  “别傻。”
  “我去洗手。给我煮个粥。”阿爸已经很饿了，这一路上他就吃了两个炒粉。炒粉还是懂东莞带回来的，路上已经冷了，硬了。
  “好。”陈白羽立刻就去给阿爸准备粥。
  瘦肉瑶柱粥，然后再加上香菇和虾米。阿爸不喜欢浓稠软糯的粥，更喜欢清水硬米粥。
  清水硬米粥是本地人比较喜欢的一种煮法。
  但陈白羽不喜欢，也觉得伤胃，不够健康。很多时候，陈白羽都会建议阿爸吃浓稠软糯一些的粥，但有时候也会满足阿爸的小喜好。
  “阿爸，我给你煮了热水，你先去洗澡，洗头。”陈白羽赶紧把她给阿爸买的新衣服拿出来。
  “阿爸，我给你买的衣服还有鞋。这是拖鞋。”陈白羽看着阿爸回来，真的很高兴，忙出忙入的像个小蜜蜂一样的给阿爸准备。
  “这衣服很贵吧。”阿爸摸着陈白羽准备的衣服，和他平时买的十多元一件的完全不一样，摸着布料就知道价钱肯定不低。
  陈小五从小就喜欢好的东西，很多时候不管贵不贵，只要喜欢，她就买。每次说她的时候，她一脸的‘我认错，我改过’，但是下次再犯的时候也依然理直气壮。
  明明就说过，衣服鞋袜能穿就好，不需要太贵的。但她就是不听。
  十几元一件的也是穿，几百元一件的也是穿。
  怎么就偏要买好的，买贵的？
  阿爸不能理解。
  更不能理解陈小五口中的‘舒服’。
  虽然几百元一件的穿着的确舒服，但那些十几元一件也穿着也不难受啊？
  “阿爸，你是要陪我考试的，肯定要穿好一些。”
  “好吧。”阿爸也想起了第一次陪儿子高考的时候，儿子的同学看他的眼神。为了不给女儿丢脸，阿爸果断的换上陈白羽准备的衣服和鞋。
  “阿爸，穿黑色的鞋子就应该配黑色的袜子。黑色的鞋子陪白色的袜子，很难看的......穿凉鞋穿袜子也很难看的。”
  “能有得穿就不错了，哪里还在乎得了那些？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讲究。在农场的时候，多数光着脚。”
  阿爸可能真的累了，洗澡后靠着椅子就睡了过去。
  看着满脸沧桑的阿爸，陈白羽心里既暖又有些心疼。
  陈白羽盯着阿爸的脸看，上面有了不少的皱纹，特别是那双手，布满了生活艰辛的沧桑。
  陈白羽拉着阿爸的手，这双手养活了他们兄妹几个，给了他们好的生活环境......曾经也是这双手把她高高举起，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知不觉，十多年过去了。
  她长大了，阿爸却老。
  如果可能，她希望时光能够善待阿爸，让阿爸永远不会老，永远是那个伟岸的能够把她高高举起给她全世界的男子汉。
  这些年，阿爸一边经营废品收购站，一边带着几个建筑工人接一些小工程，每天早出晚归的。
  有时候为了赶工还要加班。
  建筑工地什么样子？
  陈白羽上辈子就知道，甚至比面对黄土背朝天要更累。特别是大夏天，要顶着烈日在工地上砌砖，铺钢筋等等。
  现在不像十几年后，有各种机器辅助。现在能靠的就是人的双手，用双手来砌砖，双手来搅拌混凝土，这些虽然累，但不危险。
  最危险的是搭建顶部的模板。
  一层的高度够了后，就要搭建顶层的模板。顶层的模板是用一根根木桩子支撑着，然后在用木板钉好的模板里铺上钢筋或者铁柱子。
  这些钢筋和铁柱子也不是直接铺上去就行了的，是要用铁丝固定成能承重的形状，然后倒上混凝土。
  陈白羽曾经见过阿爸铺钢筋，不管是手还是脚都被铁丝给划出一道道的血痕。站在木板钉成的模板里，也担心下面的木桩子是否稳固。
  真的很辛苦，很累。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生安全措施，甚至连安全意识都没有。
  但阿爸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兄妹赚钱是如此的艰难。
  从来没有。
  他和阿妈默默的承受着生活的所有艰辛，然后给他们兄妹撑起一片天。
  生活在阿爸撑起的这片天下的他们，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阿爸用自己是双手挡住了那些来自世界的残酷。
  因为日晒雨淋，阿爸的脸比较黑，头发也已经花白了。
  上辈子，有一次陈白羽和阿爸在小叔家吃饭。
  那时候，小叔在东莞开了一家饭馆，生意很不错。不少的客人都以为阿爸是小叔的爸。
  虽然阿爸和小叔的年纪相差有些大，但真的没有差一个辈分的距离。看着阿爸的尴尬，陈白羽心疼，心痛。
  阿爸为什么看起来显老？
  因为操劳，辛苦。
  为了他们兄妹，爸妈真的很辛苦，付出了很多很多。
  “小五？”阿爸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也不管手干不干净，随便的揉揉眼睛，打个呵欠。
  “阿爸，粥好了。我还给你炒了个青菜。”
  因为怕陈白羽紧张，所以阿爸不问她学习怎么样，也不问她有没有把握。只说了东莞的废品收购生意，还说了阿妈的早餐生意。
  阿妈的早餐生意很好，现在有些忙不过来。
  “你大舅这个月进宅。你考完试后，我们先回农场，喝了你大舅的进宅酒再回东莞。”
  陈白羽点头，“好。”
  陈白羽早就在等和大舅景宅了。
  没想到，两年前就说要在县城买地建楼房的大舅在今年4月份的时候才建好。现在终于装修好，要进宅了。
  外婆家的大戏也要开始了。
  陈白羽一直都想让小舅母去东莞帮阿妈，但因为大舅和小舅现在的关系还好，两兄弟也没有决裂。小舅还跟在大舅身后，小舅母和大舅母的关系当然也还好。
  陈白羽一直没有理由让小舅母去东莞帮阿妈。
  其实，陈白羽不止一次的提醒过小舅和小舅母，只是小舅觉得他和大舅是两兄弟，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陈白羽也提醒小舅母，让她把小舅舅做工的工期记录一下，免得以后吃亏。看小舅母的样子，应该已经把陈白羽的话给听进去了。
  外婆家这辈子的兄弟之争应该比上辈子还要激烈。上辈子是大舅和大舅母一家吊打小舅，轻而易举的就把人给踢开了。
  这辈子小舅母记录了小舅的工期情况，大舅就不可能再像上辈子那样，用一句‘你花得比赚的多’就把小舅给打发了。
  十几年的工资，一分没有拿到，小舅舅即使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独自记录过工期。
  全部都是大舅说了算。
  大舅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在大舅无情把他踢开的时候，除了外公外婆站在他这边外就一无所有了。
  虽然知道两个舅舅决裂，最难过的是外公外婆，但从大舅坑小舅的那天起，两兄弟就已经不可能和睦相处。
  不管是陈白羽还是陈辉年，都曾经提醒大舅不要做那些让兄弟阋墙的事情，但大舅完全不当一回事。
  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
  有时候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小舅，陈白羽曾经有过想要说破一切的冲动。当被四哥拦住了，理由很现实。
  相对于两个舅舅而言，阿妈已经是外嫁女，是外人了，更不要说陈白羽，更是外人的外人。
  大舅和小舅可以闹矛盾，但绝对不应该是有陈白羽这个外甥女挑起的。否则，即使是大舅的错，外公外婆也会对她不喜。
  最后，陈白羽只能选择顺其自然。
  上辈子，小舅和小舅母都能逆袭，这辈子当然也可以。
  “也不知道你大舅怎么想的。明明有钱，怎么就买一块地？”爸爸摇摇头，“两兄弟住在一起，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摩擦。”
  其实，一开始大舅买下的是连着的三块地，大舅一块，小舅一块，然后阿妈一块。但阿妈和阿爸商量过后，决定不要。
  因为爸妈打算看大哥留学回来后会到什么城市工作，然后再在那个城市给大哥买一套房，方便他结婚。
  而他们，有乡下农场的老房子就够了。
  为人父母，他们想的就是拼命的赚钱供孩子读书，毕业了买房结婚。总之，想的全部都是儿女。
  阿爸打算再拼搏几年，给家里的每个孩子都留一套房，然后他和阿妈就能安然的回老家养老了。
  阿爸没想到，他们不想在县城买地，大舅会连着小舅的那块也出手了。好好的三块地，现在就剩下块。
  不过，大舅说了，他的就是小舅的，有他的一口吃的就不着饿着小舅。县城的楼房，也有小舅的一半。
  话说的好听，但在办理各种手续的时候却全没有小舅什么事。
  “阿爸，你觉得大舅真的愿意和小舅一起住？愿意让小舅一家跟着去县城里？”陈白羽提醒阿爸，不要把大舅想得太好。
  这次大舅进宅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怎么不愿意？你外公外婆也没有分家，再说你小舅一直跟着大舅做工，你大舅赚的钱也有小舅一份。要是不同意，会被戳脊梁骨的。”
  呵呵。
  大舅还真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在和小舅决裂之前，大舅在灯火村的人缘很好，谁见了都要说一声仁义。但和小舅决裂后，和村里人的关系就变差了。
  不少人暗地里说他无情无义。
  灯火村的人家在教育孩子的时候，都会说一句‘别和那个大海学。’
  在大舅后来生意失败，想要借钱的时候，村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借给他。大家都说他的品行差，谁知道被借后还不还？
  连自己的兄弟都能坑，这样的人还能被信任？
  后来，大舅借下不少的贷款，连利息都还不起的时候，只能回灯火村让外公出面借钱。
  外公无奈，只能出面帮他借钱。
  但大舅却不愿意承认那些借款，说‘谁借的谁还’，直接把外公给气病了。因为大舅的原因，外公一把年纪了，还要忙着赚钱。
  又是养蚕，又是帮别人砌火灶，或者帮别人定地基。村里不少人看到外公忙忙碌碌，都要感叹一句，养儿不教祸害的是自己。
  “阿爸，你最好还是提醒一下外公外婆，大舅就是说的好听。”
  “别乱说话。陈小五，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你大舅，而且对你好。你忘记了？过年的时候，你大舅还给了你五十元的利是钱呢。”
  “再说，不管你大舅是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那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晚辈，不要随便的评价长辈，更不能说长辈的坏话。”
  阿爸对待孩子的教育一向严格，绝对不允许孩子们说长辈的坏话。
  “好吧。”
  陈白羽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应该也是四哥不让她掺和的原因。
  大舅这些年，装得太好，标准的‘好大哥’。
  如果她现在和别人说，大舅准备不给分文的踢开小舅，别人肯定不愿意相信，可能还会骂陈白羽搅事。
  “陈小五，不管是米婆家的两个舅舅还是外婆家的两个舅舅对你都很好，你以后可不能乱说话。”
  “爸，我知错了。我以后肯定不乱说。”
  以后不用她乱说，别人就能用唾沫把大舅和大舅母给淹没。
  搬到县城后，大舅和大舅母为什么很少回老家？
  因为怕被骂呗。
  刚开始那几年，不少人见到大舅和大舅母就骂他不仁义。
  乡下人骂人没什么词汇量，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但就是那个几句也足以让爱面子的大舅和大舅母没脸了。
  有些老人甚至直接动手。
  所以，大舅和大舅母在风光的那几年几乎没有回过灯火村。
  但在大舅生意失败后，还是要回灯火村找外公帮忙借钱周转。
  等到2010年后，大舅和大舅母就会卖掉县城的房子，灰溜溜的搬回灯火村的时候，大家说得就更起劲了。
  无情无义的报应。
  大舅和大舅母再一次成为村里人教育孩子的例子，‘千万不要当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否则，看看那大海？’
  算了。
  既然知道大舅和大舅母会有报应，陈白羽就当看客了。
  说起来，她对外婆家这场迟迟未来的大戏也是有些期待的。不知道这辈子的小舅母会不会来个大爆发？
  想想，好像又有些冷血了。
  外公外婆对她这么好，她却在因为外婆家的两个舅舅决裂而幸灾乐祸，真不应该。
  吃过粥后，阿爸也顾不上休息，就让陈白羽带他去学校看看考场。后天就要考试了，今天不看，明天就不能看了，要被封了。
  陈白羽带着阿爸在学校转了一圈，确认考场，试室。
  “学校的果树没有大唐小学多。”阿爸能对比的也只有大唐小学，还有县城一中。
  “比县城一中要大。”
  果树肯定没有大唐小学多。
  大唐小学的校园全部是果树，郁郁葱葱。
  至于比县城一中要大，这是必须的。否则，为什么这么多的学生想要考到市里来？
  “陈白羽同学。”班主任有些意外，“你不是应该在家里复习吗？”
  “阿爸，这是我的班主任，周老师。”陈白羽有些骄傲的向班主任介绍阿爸，“我爸来陪我考试。”
  班主任愣了一下，还真的很意外。
  因为陪考还不流行。
  虽然也有不少家长会等在考场外，但一般都是本地的考生，家离学校不远。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陈白羽家在宝阳镇的一个小山村里吧？听说从她村里来到学校要转好几次车，几乎要用上一天的时间呢。
  “我爸从东莞回来的。”陈白羽像个小孩子一样炫耀阿爸对她的好，想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阿爸是最好的。
  班主任差点没瞪大双眼，“其实，家长不用担心。陈白羽的成绩很好，只要正常发挥，她考大学就没有问题。”
  “能考上京都大学吗？她想要考京都大学。”
  等班主任知道陈白羽还有两个从京都大学毕业，正在国外留学的大哥时，对眼前这个看起来老气憨厚的农村汉子肃然起敬。
  现在这个时代，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
  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文化的汉子竟然培养出了四个大学生，这还不算陈白羽在内。
  其中有两个京都大学的学生。
  啧啧。
  真的很想问问他是怎么教育的？
  真的太厉害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也难怪陈白羽同学这么优秀，不仅精通外语，还会钢琴，画画。
  但眼前的汉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艺术的人。
  阿爸又细细的问了班主任，学生考试的时候要准备什么？家长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
  “现在天气这么热，考试的时候能不能带水杯？”
  班主任嘴角抽抽，“考试喝太多水不好，要是急着上厕所就麻烦了。”
  “我家小五有些娇气。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能不能带风油精或者万金油？”
  ......
  陈白羽站在阿爸身边，听着阿爸事无巨细的询问班主任。
  班主任差点就要暴躁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啰嗦的家长。
  陈白羽笑嘻嘻的，很骄傲，很自豪。
  她喜欢这种被关心，被宠爱的感觉。
  “陈白羽家长，你真的不用太紧张。”班主任无奈了，陈白羽同学看起来没有半点紧张感，但她的家长却紧张得好像要刑场。
  奇怪的父女。
  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父女，这对父女身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果说陈白羽像珍珠，那她爸就像一个泥巴丸子。
  一个精致得好像天外来人，一个粗糙得好像岩石堆，说是父女还真没有人相信。
  不过，想想，好像也不意外。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把女儿捧在手心的老父亲，陈白羽同学才能活得如此的精致。
  很多家长愿意为了孩子而奉献一切，而孩子......享受得理所当然。
  班主任看陈白羽的眼神有些奇怪，觉得陈白羽就是那种肆意享受父母付出的人。但看陈白羽这样介绍父亲，以父亲为傲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品格不好的人。
  算了。
  陈白羽同学都要毕业了，他就不要自我烦恼了。
  班主任默默的开解自己。
  陈白羽不知道她在班主任眼里，已经成了渣女。
  考试当天，阿爸早早就起来了，给陈白羽煮了粥。
  雁堂婶和炳堂叔也紧张的查看陈白羽准备的笔还有其他的东西。
  “考场能带万金油吗？”
  “能。我问过小五的班主任了，说能带。”
  陈白羽坐在旁边，打个哈欠，“你们真的不用紧张。”高考而已，又不是没有参加过。
  “小五，喝粥。今天不要喝太多水，免得考试的时候需要上厕所就麻烦了。”陪着儿女经历了好几次高考的阿爸对高考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从大唐农场的杂货批发部到市一中有些距离。
  平时，陈白羽都是骑单车的。但考试的这几天，她想要陪着阿爸一起走过去。
  走路过去，也不是很远，不过是二十多分钟而已。
  陈白羽一路上叨叨的和阿爸说起她的高中时光，有很多的好朋友，很多的趣事，当然，也会有烦恼。
  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长得太漂亮，有很多表白信。
  每天，她的课桌上不仅有表白信，还有很多吃的，例如饼干，糖果或者小蛋糕等等。
  甚至还有巧克力。
  这些都是匿名的，也不过是一些吃食。
  一些署名的，陈白羽就会把东西退回去。虽然这样做有些伤人，但她真的做不来白莲花那种‘你很好，我不想和你处对象，但我想和你交朋友’这种又当又立的事情来。
  班上谁的脾气好，谁打球最好，谁成绩最好......她和谁的关系最好......
  陈白羽叽叽喳喳的说过不停，阿爸安静的听说。家里的几个孩子，就数陈白羽最会说话，很普通很平凡的一点小事，陈白羽也能说出‘周星星喜剧’的效果来。
  阿爸也喜欢听陈白羽说话，因为陈白羽会说话，知道人喜欢听什么。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面前会有不同的说法。
  村里的人说陈小五从小就是个小人精，嘴巴甜，会说话。
  “小羽毛。”叶清娜骑着单车从旁边经过，停下来和陈白羽打招呼，“这是你爸爸？”
  “对。我爸。”
  到学校附近的时候，不少人和陈白羽打招呼，陈白羽都会骄傲的大声介绍阿爸。
  不少同学朋友都奇怪，陈白羽和她爸半点不像，大家自动脑补陈白羽像她妈。
  “出门在外，就应该多交朋友。”阿爸对陈白羽的人缘很满意，“多个朋友多条路。”
  “我知道。我会的。”
  陈白羽对阿爸的话从来都是绝对听取的，至于行动上是否严格执行就要看阿爸的话有没有道理了。
  家长只能送到学校门口，不能进考场。
  阿爸检查了一遍陈白羽带的东西，确定无误，“好好考。不用紧张。”
  说来说去，阿爸都是一句‘好好考，不用紧张。’
  陈白羽也不指望老实憨厚的阿爸能说出什么至理名言来。
  “嗯。我会好好考的。”
  阿爸看着陈白羽走进去，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里望去，直到看不到人。
  7月份，太阳越来越猛烈，早上的阳光也有些刺眼。阿爸掏出随身带着的毛巾擦擦汗，然后直接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想起陈白羽说的城里人一般不会把毛巾搭在肩膀，又把毛巾拿下来，装进布袋里去。
  阿爸蹲在学校门口靠墙背阴的地方，手里提着一个大布袋，里面装着暖水壶，手帕，葡萄糖还有风油精万金油等等。
  “刚刚那个是你女儿？你把女儿养得真好。”一个同样陪孩子考试的人蹲在旁边和阿爸说话。
  为什么会注意到陈白羽？
  因为陈白羽真的太漂亮了，那白嫩嫩的皮肤在阳光下会闪光，想不注意都不行。
  阿爸憨憨的笑了笑，然后骄傲又自得的和被人说起陈白羽。
  陈白羽有一火车多值得表扬的事迹，小学时候跳级，初中的时候考第一，高中的时候参加全国英语比赛还能拿奖杯，还参加了国际性的钢琴比赛......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你是怎么教育的？这么厉害。”
  阿爸笑得骄傲，但怎么教育的？他真的不知道。因为他只顾着赚学费了。
  冯真理从旁边路过，听到对话，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陈白羽的父亲？
  还真是意外。
  虽然杨静高中并没有和陈白羽同班，但冯真理还是听了不少关于陈白羽的传说。冯真理还在大唐商城买了几个商铺，做服装生意。
  虽然和她接触的是阿雁，但冯真理还是知道了，大唐商城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陈白羽这个小女孩做主。
  那样一个精致娇气又聪明的女孩竟然会是眼前这个看糙汉子的女儿？
  眼前的男人，不管怎么看和陈白羽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陈白羽是那种一看就觉得娇气的女孩，一看就觉得她应该是被教养出来的。有时候，冯真理也很奇怪，陈白羽明明就是一个农村女孩，但养得比很多城里女孩还要娇气。
  家长是怎么做到的？
  还那么有才华。
  冯真理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她也是来陪女儿考试的，杨静也高考了。
  虽然杨静的成绩不如陈白羽，但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对于陪考的人来说，时间很漫长，但对于考试的人来说，时间太快了，却希望时间能够更慢一些，再慢一些。
  大半时间过去，陈白羽就剩下作文题了。
  现在的作文还不像几年后那么多花样，算是比较保守，也比较古板。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出彩。
  材料作文——自拟题。
  社会调查分析，素材两份，主线为“助人为乐”。
  学生命题选：
  《点燃一盏心灵之灯》、《付出真情，获得真爱》、《道德仍需灿烂》、《让世界充满爱》、《奉献与索取》、《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乐于助人”与“悄悄走开”》、《人字是支撑的结构》、《金子般的品质——乐于助人》、《世界需要热心肠》、《为社会撑上一片绿阴》、《请别走开，朋友》、《合筑精神大厦，共育文明之花》、《英雄无悔谁有愧？》、《营造温馨，从我做起》、《一份付出一分回报》
  陈白羽抿抿嘴，有些无奈。
  见过了‘扶老奶奶’的后果后，现在再看‘助人为乐’，有些想笑。
  陈白羽深呼吸，不让后世的一些新闻事件影响到她目前的发挥。当然，不管她内心是怎么想的，但她的作文绝对是坚定的要当一个助人为乐的人。
  考虑了很久，陈白羽在草稿纸上写下《让世界充满爱》。
  陈白羽想起韦唯的《爱的奉献》。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陈白羽在认真的检查，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影响自己的最后分数。
  不会做，失分，这个可以原谅。
  不确定答案，失去分，也可以理解。
  但因为疏忽而失分，就绝对是罪过。
  铃声响起，陈白羽坐在座位上等待老师收卷，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包括草稿纸。
  “阿爸。”
  “小五。快，来喝水。”阿爸递给陈白羽一个暖水壶，“我看时间快到了，就敲了一支葡萄糖进去，补充营养。”
  “慢慢喝。不要全部喝掉，也不会知道会不会有碎玻璃在。”虽然他敲葡萄糖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怕会有碎玻璃在。
  “嗯。我渴了。”陈白羽喝着葡萄糖水。
  阿爸站在陈白羽旁边，从大布袋里掏出手帕给陈白羽擦汗，然后从大布袋里掏出一把大葵扇。
  不敢用力，轻轻的摇。
  周围不少人都傻了眼。
  真的没想到陈白羽的家长会是这样的。
  现在的人表达亲情，还很含蓄的，特别是父女之间。父亲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严肃的，是内敛的，也是沉默的。
  像陈白羽阿爸这样的父亲，还真的很少见。
  不少人羡慕陈白羽有这样一个父亲，当然也有不少的家长觉得陈白羽太娇气。
  陈白羽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喝着葡萄糖水，享受着阿爸的‘凉风’。
  “累不累？我们回去吃饭。我们坐车回去？”
  早上的时候，阿爸就已经买好了菜，让雁堂婶根据时间做好，不要太早，也不要太迟。
  “走回去吧。就当放松了。”陈白羽把暖水壶放进大布袋。
  学校门口有不少陪学生考试的家长，但像阿爸这样带这么多东西的还真没有。
  “我忘记带帽子了。”现在太阳这么大，走回去肯定不行。他没有所谓，但小五从小就怕晒。
  在农场，要收割或者晒谷的时候，不管多热，陈白羽都会戴上帽子。
  最后，阿爸难得豪气的要带陈白羽坐摩托车回去。
  但是，一听要二十，阿爸就愣了一下，“怎么这么贵？”
  其实，平时是五元的，但现在高考期间，知道家长为了孩子多少钱都愿意出，所以就狮子大开口了。
  阿爸咬咬牙，“二十就二十。”
  陈白羽却不愿意自己被人当水鱼宰，拉住阿爸。
  “爸，我们走回去吧。就当放松。我刚刚考试，头晕脑胀的，走走路，活动筋骨，放松心情。”
  “这么晒。”
  “没关系。晒晒太阳，杀杀菌，还能补钙呢。钙充足，我可能还能长高一点点呢。”
  阿爸想了想，“好。”
  阿爸听别人说过，没考完所有科目，就不能问成绩，否则会影响下一科。阿爸担心陈白羽会主动提起，所以就尽量的找话题和陈白羽聊天。
  太阳很大。
  阿爸从学校边的一个士多店买了一张大纸皮，举起来，给陈白羽遮挡阳光。
  “小五，热吗？”
  “不热。阿爸，你累吗？手酸不酸？”这样一边走路一边举着一块大纸皮，手应该会酸，应该会不舒服吧？
  “不累。不酸。”阿爸担心的是晒着他家小五了。
  他家小五从小就比别人白嫩，虽然六月农忙收割的时候会晒黑，但很快就能白净回来。
  陈小五从小就不像村里的孩子四处奔腾，太阳大的时候就喜欢呆在阿祖身边，养得白净娇气。
  不少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有人感叹父爱如山，有人觉得陈白羽娇气，不应该这样折腾老父亲。
  阿爸当没有看到别人打量的目光，陈白羽理直气壮的享受着阿爸的照顾。陈白羽了解阿爸，想让他高兴，很容易，只要接受他的付出就好。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记住阿爸的付出。
  有些爱，不需要，也不能拒绝。
  记住就好。
  有时候，接受比拒绝更让人高兴。
  阿爸因为每年都出外打工，和儿女相处的时间比较少，所以阿爸总是尽可能的宠着孩子们。
  想要给孩子们最好的一切。
  力所能及的一切。
  看着孩子们接受他的付出，他会高兴的‘呵呵’傻笑，眉眼间会带着得意和欣慰。
  “小五，要喝水吗？”
  “不用。”
  “小五，累吗？”
  “不累。”
  “小五，热不热？”阿爸又从大布袋里拿出大葵扇。
  一手拿着大葵扇轻轻的帮陈白羽扇风，一手按着大纸皮帮陈白羽遮挡阳光。就像公主身边的‘小陈子’。
  ......
  终于考完了。
  从考场出来的时候，陈白羽回头看了教学楼一眼，突然的有些不舍。
  但再多的不舍，也有分别离开的一天。
  而她要走的路更远，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