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原在大荧幕里看到了一扫而过的徐漾的脸。
  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嘴角一如既往地上翘着,唯有明澈的温暖的棕色眸子被冷意全方位覆盖,深沉幽黯如古井,定定看着舞台上的某个方向。
  企划部员工的所在那一排座椅也很快被镜头扫过，上一秒还一脸期待的女孩儿们各个脸色苍白，深蓝色的灯光加深了她们眼下黑眼圈的痕迹，过去几日的疲惫卷土重来，哪怕镜头只是两秒钟的停顿，也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无法言说的深深的失望。
  这是百家媒体全程直播的项目发布会。
  为了守护绿海的形象，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在此刻提出质疑。
  何媛红光满面地拿着话筒走到台前。
  她并不了解整个活动的流程，以为宣传片会放到最后。一千字的发言辞，何媛拿出自己当初的大编剧范儿，以幽默风格向全场观众讲述了当初自己买房的经历，中间提到自己和女儿当初因为风水闹别扭的各种点滴，引得全场观众抚掌大笑。
  吴原觉得自己被外界的笑声深深隔绝了。
  何媛目光朝台下温柔看去：“在这里我想感谢一下当初把房子介绍给我的小吴，如果不是他，我也买不到这么称心如意的房子，和女儿的关系也不会改善，可能还要三天两头地斗嘴打架呢。”
  观众笑个不停，何媛笑道：“绿海的置业顾问真是非常尽责，所以我也非常期待这次的项目，不管大家有任何方面的顾虑和需求，我想绿海的销售们都会尽全力为大家寻找合适的房型，就像当初帮助过我的小吴一样。”
  话音一落，调整摄像机的工作人员瞬间机智地把镜头对准吴原，张天昱看见身边的青年出现在大荧幕上，吃了一惊：“她说的小吴就是你啊？”
  吴原没有回答。
  直播间里，潜水的顾戚粉丝突然井喷式冒了出来——
  “等等，她刚才说销售姓吴，难道——”
  “吴不就是w开头吗，这个小吴八成就是当初顾戚说的w销售，啊啊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绝对是！！！你看他都不笑的，和顾顾杂志上说的一模一样！”
  “是我的错觉吗？w销售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啊？？？”
  “1！！！我的天我好想摸摸他的头！！”
  手机震动的时候，吴原正怔忪地看着前方。
  低头，一条信息印入眼帘——
  徐漾：“小学弟，笑一下啊。”
  “[亲亲]”
  攥紧手机，吴原眼前倏地结起一层水雾。
  他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字了。
  两秒后。
  荧幕上的青年很艰难地弯了弯嘴角，极浅地回了何媛一个笑容。
  何媛松了口气，她刚才还感觉吴原情绪不对，现在想想应该是错觉，笑着继续侃侃而谈了十分钟，讲演在一片掌声中收尾，还不等她下台，记者席那边忽然起了骚动。
  按照惯例，绿海每发布一个楼盘项目都会拍宣传片作为推广，当年顾戚拍得南山新语宣传片引发了大轰动，这次各家媒体手里都开着群，就等着宣传片播放的瞬间抢占第一手消息发布出去，在网站上吸引独家浏览量。
  这次的宣传片居然在业主发完言后还没有放。
  不满的声音渐渐浮上来，而真正引炸众人情绪的是主持人走上前来的一句话：“感谢大家今天的到场，我们的项目发布会到此结束，现在进入项目经理答记者问时间，在场的记者朋友如果有任何问题，请——”
  什么？这就结束了？？？
  记者不是绿海人，和那些收了钱的媒体人大v性质也不一样，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绿海的门面，一个女记者忽然举起手，言辞尖锐地高喊道：“往年绿海都会为项目筹备宣传片的，你们今年造了这么大势，怎么到头来连宣传片都不放？”
  “绿海真是越来越浮躁了，砸钱办个发布会就算完事了？你们这么搞和其他开发商有什么区别，糊弄我们记者好玩儿吗？”
  “还说什么现象级ip房产，现象级房产就是这么敷衍大众的？”
  主持人整个人都呆了，被骂得完全还不了嘴，求救似的往陆申秋那边看。
  所有绿海高层领导都面含不悦，陆厉薇眯起眼，惊诧从脸上划过之后，看向陆申秋的视线极其冰冷。
  面对这么多人的质问，陆申秋笑笑，脸色镇定至极，只朝主持人伸了下手。
  主持人忙把话筒递了过去。
  吴原看着荧幕上陆申秋从容不迫的脸。
  “是这样的。”
  面对满场记者的质问，陆申秋温和地坐在轮椅上道：“宣传片我们当然有制作，只是在最后审查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眼中闪着歉意，陆申秋道：“终审不过，我们也很苦恼，经过绿海方项目组的共同讨论，大家一致觉得成片还需完善，但我们会尽全力在近期补上，请各位记者和媒体朋友耐心等待，届时绿海一定会为大家献上有诚意的作品。”
  原来是这样……
  刚才提问的几个记者面露恍然，剪出来的成片过不了审查的事时有发生，他们一时激动忘了这种可能性，想起刚才不分场合尖刻地提出质问，众人都有点脸热，面面相觑间喧哗声也跟着越来越小——
  就知道绿海这样的大集团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纰漏嘛，不然也太说不过去了！
  “哎？”
  另外一边的话筒蓦地响起一道疑问的女声，还未来得及下台的何媛看着陆申秋笑道：“正片还不够完善吗？我觉得很好啊！”
  陆申秋目光一冷。
  还不等他止住何媛话锋，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厉薇忽然开了话筒。
  “何女士，您的意思是，您已经看过正片了？”
  “是啊，”何媛笑道，“宣传片的主制作人徐漾先生之前曾找过我问过意见，我也算有幸为宣传片的制作出了份薄力……”
  “哦对了！现在片子就在我手机里，既然媒体朋友们都这么急，不如先作为首发版放出来让大家先睹为快，陆董事觉得如何？”
  众记者眼睛蓦地亮了，“首发版”“抢先一睹”这几个词本身就具有话题性，这种带着朦胧美的提前发布的样片，不单能提高年轮的期待值，且比正式发布的宣传片更能吊起大众的胃口！
  想到这里，几十个记者齐刷刷看向陆厉薇，等她开口。
  “当然可以。”
  冷冷从陆申秋身上收回视线，陆厉薇不带感情道：“请工作人员帮助何女士播放一下。”
  很快何媛的手机就被连上电脑，视频弹出时，吴原终于回神。
  事情在不可思议之处峰回路转，猝不及防。
  发布会开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何女士手机里的宣传片居然会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机智的摄像机不知何时再度对准了徐漾的脸——
  荧幕中的男人有着浑然天成的帅气五官，发现有人在拍，他一转表情里的阴霾，忽然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高傲的脸倏地转为阳光气满满，看得台下观众此起彼伏地倒抽气。
  “天啊，颜值好高！”
  “这是哪位啊啊？笑容闪得我眼瞎！！”
  “好像姓徐？徐什么来着刚才说太快没听清啊啊！！”
  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冷干净的声音。
  “徐漾。”
  女生怔然转身，坐在身后黑衣青年弯着眼睛，轻声说：“他叫徐漾。”
  ******
  作为主制作人，徐漾上台为观众播放了宣传片。
  看也不看主持人递来的话筒，他径直朝陆申秋走去。
  “陆先生，话筒借我一用？”嘴角一勾，居高临下道。
  金边眼镜后，陆申秋的双眼已没有了笑的形状，只有唇边还勉强维持一丝笑容，若不是看到他握着话筒的手背上浮起青筋，徐漾都要佩服他忍力高深了。
  “快点儿啊？”他一脸灿笑地勾动手指。
  陆申秋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铁青地把话筒递过去，当着众媒体出来的声音却是温和：“那就拜托徐先生了。”
  徐漾哼笑：“好说。”
  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后，宣传片正式开始。
  头顶拉下黑幕，会场鸦雀无声。
  ……
  随着轻柔的音乐缓缓流出，荧幕上是一片纯白。
  下一秒，背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音——
  “听邻居说，我的父亲有一个坏习惯。”
  “说他，总爱和房子说话。”
  似白雾渐渐消散，宽阔温暖的大庭院内，各式各样的花草和蔬菜种满木架。
  脊背伛偻的老人站在庭院中，颤抖地握着一个小小的喷水壶。
  镜头上移，老人温柔地看着满架的花草，笑呵呵道：“给你们多浇浇水，你们要快快长大……”
  “有时是对家里的花。”
  鸡毛掸子掠过书架，老人背着手，吃力地掸掉书上的灰。
  笑沟深陷，老人咧了咧没牙的嘴：“我也不爱读你们，给你们打扫打扫……”
  “有时是对架子上的书。”
  书房内，老人盘腿坐在地上，布满沟壑的手抚过相册。
  扶扶老花镜，神色略带怔然地道：“老伴儿啊，好久没去看你了，你还好吗……”
  “有时是对照片里我过世的母亲。”
  ……
  “直到有一天邻居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在家里病倒了，我疯狂赶到医院，医生说是虚惊一场，我却后怕得浑身是冷汗——”
  ……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发现我爸手捂着上腹……”
  “你们猜怎么着。”
  “他居然在和自己刚做过手术的胃说话。”
  病床上的老人一脸无奈：“你啊你啊，非要在这个时候疼，要是我儿子赶来，耽误了他工作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