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关月玲从来没感受过村民这么多的善意。
  嫁给张良川后，丈夫无能全家都被人看不起，为了生活她受了多少白眼，可是儿子让她一夜之间变成村民感谢的对象，一时间她心中百感交集。
  好几个婶子大娘拉着她的手掉眼泪。
  “良川媳妇，要不是你家亲戚，我们家半个月天天一顿饭，孩子饿得哇哇叫啊，你救了我们家的命。”
  关月玲的内心很矛盾，脑海中不由闪现出儿子笑嘻嘻的样子，村民的感谢其实让她惶恐。
  唯恐儿子杜撰出来的亲戚被人发现是不存在的，他们立刻调转枪头，像批斗汪启南那样对付自己，心里藏着这个秘密让她不安。
  生产队因为五百斤救命的麦芽糖订单如临大敌，队长亲自监督，事关全村的口粮问题，早弄出来早安心。
  老关家的亲戚真好啊，事先就把所有的钱都给生产队了，最后按八毛钱一斤算账的，卖了四百块钱，村里的收入一下增加了一大截。
  听到这个价钱，只有麻子张英愤恨不平，找上门要三块二的差价，关月玲觉得理亏，但是村民这次全站在他们这边，把麻子骂的狗血喷头。
  大家害怕给力的亲戚不高兴，抽回订单可怎么办。
  张卫东带着烟和窝头来到牛棚，汪启南看见香烟眼睛绿了，抓着不愿意放手，点了一根狠狠抽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还以为这辈子都抽不到了呀。”
  他没几口就抽掉一支烟，接着又点第二支，张卫东忙说：“都是你的，又没人抢，吃点东西吧。”
  “你不懂，烟是我的命，肉可以不吃，烟不能不抽。”抽完第二支，他看着窝头说：“拿回去吧，这年头谁家的口粮都不多。”
  “不缺你这一口，才蒸过的，趁热吃吧。”张卫东坚持推给他。
  汪启南也就不客气，三下两下吃完，摸着肚子说：“委屈你了老伙计，一年多才让你吃个饱饭。”说完又看向张卫东问：“小孩你几岁？”
  “我七岁，汪大叔。”
  “那可够老成的，光听你说话还以为你是大人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你为啥要给我吃的？”汪启南快速变了脸色问他。
  张卫东早已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一点不停顿得说：“我不想看你饿死。”
  汪启南呆了一呆说：“就这么简单？我也是多想了，他还是个孩子啊。”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张卫东说的。
  “大叔，别人都回城了，你怎么不回去？”
  汪启南一直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张卫东不敢表现的太妖孽，不敢多问，可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回去，呵呵，他是不会想让我回去的。”
  “谁？”
  “一个同事。”虽然没问出什么，但是这个回答也基本和张卫东猜测差不多。
  “汪大叔，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干等着，找找你的朋友、上级，能帮得上忙的人，早点回去，不说官复原职，就是吃的喝的也比在这里要好太多了。”
  “怎么找？我儿子、老婆跟我划清界限，恨不得没有我这个人，朋友，他们比我还惨，谁能帮我？”
  这……
  事业完了，妻离子散，还有一个不想他回去的敌人，人生无望啊，他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心宽了。
  “汪大叔你多大了？”
  “四十二。”还以为五六十呢。
  “那还年轻呢，你就甘心这样被人压着一辈子不能出头？你被关久了可能还不知道，今年右派分子摘帽工作四月份就开始，到现在全国的牛棚基本已经清空了。”
  “什么？”
  如果是他之前当张卫东是小孩看，现在却变成了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你听谁说的？”
  “你不觉得你关心的方向错了，你要是想写信我可以帮你准备纸笔，也可以帮你寄出去。”
  本来面如死灰的汪启南像是被注射了生长激素，跳下地来不断走动，张卫东也不打断，等了一会他停下来说：“咚咚，消息可靠吗？你年纪太小了，我很难相信。”
  “信不信由你，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又不可能害你。”
  汪启南狠狠看了他几眼终于说：“好，咚咚，麻烦你给我准备纸笔，我要写信。”
  明明是知道名字的，前面非装模做样叫他小孩。
  “好，其实来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说着拿出了纸笔，交给他说：“大叔你慢慢写，想好要写给谁，我晚上来拿。”
  青苗捂着头站在门口正对别有居心的邻居说：“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早起来头就晕晕的。”
  张卫东同情得看着他想：“你媳妇不知道给你吃了多少安眠药，能活着醒来就是万幸了，脑袋疼就疼点吧。”
  “可能是睡觉冻着了吧，你媳妇呢，没见她出来。”邻居大婶看着他的眼神很微妙。
  “她重感冒，还睡着呢。”青苗有口无心地说。
  李萍病了？昨晚她藏哪里的，大家都找不到？
  张卫东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滴水成冰的寒冬，藏在池塘半个小时。
  “你不舒服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等会队里要给搞破鞋的张老七挂牌游街，你也不能看了？”
  听到张老七的名字，青苗的神情分明不对劲了，急切地问：“他搞破鞋？和谁？”
  “那谁知道，昨天就在你家前面的柴垛里抓到他的。”
  虽然没抓到，可大家谁不知道，张老七穿的那件花棉袄谁不是心知肚明，不过抓奸拿双，没抓到不能胡说，邻居大婶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大婶每说一句话，青苗的脸就白上一分，说到后来摇摇欲坠说：“婶子，我撑不住了，要进屋去睡会。”
  脚步踉跄地得进屋，大婶朝他啐了一口说：“没种的货，我要是你，非把那对奸夫淫妇打死不可。”
  接着看见一群人推推搡搡走过来，走近看，可不就是昨晚被抓的张老七。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往青苗家瞟，游街的人也故意停在青苗门口敲敲打打，他家的大门紧闭，一直都没开。
  张老七垂涎队长的位子不是一天两天，队里派活的时候，他是刺头最难管的，张良山恨他不是一天两天，想抓他把柄一直没抓到，这下找到机会，肯定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关键张老七还穿着李萍的花棉袄，一个村的谁不知道是谁的，可惜苦主青苗太怂，只会躲在大门里掉眼泪呢，不然这场戏不知道多精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