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进门（二）
  Chapter 进门（二）
  魏灵在沈家住下第一天，就发了高烧，她浑身难受地哼唧着，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沈之安最先发现她陌生而又瘦弱的小妹妹不舒服，跑着大声地喊着爸爸。
  沈立风很快请来了医生，那医生给魏灵打了点滴，开了些药，嘱咐沈立风：孩子要静养，多吃点营养食品，太瘦了。
  赵老太太注重养生，赵阿婆以前一直照顾赵老太太，很会做饭，又怜惜魏灵，因为魏灵生病，想尽办法给她做好吃的，不几天，魏灵倒是有了些孩童般的可爱软糯，只是仍旧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魏灵知道，这家人已经接受自己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要好好听话，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即使她本身并不喜欢这里，对于沈立风也没有任何好感，因为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是如何抛弃自己和妈妈的，但只要是为了妈妈，她可以忍受。
  魏灵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回去找到妈妈，自己会有出息，会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但魏灵这样的身份，在沈家，自然是万分尴尬的，这种尴尬，很快在别的地方显现出来，比如那个尖酸刻薄的姑姑，隔三差五的跑来打探消息，看着魏灵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锐利。好在赵老太太平易近人，她能感觉到那位和蔼的老太太正努力将她当做亲人一样对待，虽然这样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至少让魏灵感到宽慰许多——这个沈家，并没有像妈妈说的那样艰难。
  这样一来，魏灵和沈之安相处起来就自然大方许多，沈之安身为沈家第三代，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的孩子不必为自己的成长而烦恼，因此，也坦然地接受了魏灵，她平时喜欢称魏灵为“阿灵”，十二岁的女孩心思单纯，笑起来更是神采飞扬，每每去喊魏灵的名字，魏灵都能在其微微的后鼻音中听到稍微带出的儿化音，就像是路过的蛋糕店橱柜里的甜卷，一圈一圈的，在心里缠绕很久。
  至于其他人的态度如何，魏灵也都小心观察着，这里上至管家，下至佣人，都刻意地忽略她，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背地里还是有些颇词，只因当着沈家主人的面，自然不敢说出来。
  比如魏灵吃饭时——沈家的饭菜一直都是营养均衡、荤素搭配，比她在那破胡同口里的残羹剩饭不知好上多少倍，而正在长身体的魏灵，自然克制不住自己，少不了要去盛第二碗饭，然而当她走到厨房门口，多多少少会听到些不痛不痒的抱怨，这些抱怨因为无人看管的放松而显得有些恶俗，连带着魏灵的母亲也被卷进去，她们这样的人，很会使用修辞手法，再加上些许想象力，一场豪门恩怨爱恨情仇便被生动地描绘了出来。
  魏灵自然不会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她只会适时地敲敲门框，在里面噤声时，站在门口，这时，当这些佣人们心惊胆战的从八卦中抬起头来，就会看见魏灵举着碗站在门口，以及阴沉沉的脸。
  魏灵在那破胡同口里生活惯了，什么人都见过，对于这些人的心里更是了如指掌。饱经这世间冷暖，何尝不懂他人眼色，后来这些佣人收敛许多，魏灵却不以为意，寄人篱下罢了，这些总归是要遭受的。
  然而越是这样，她想念母亲的心就变得格外热切，哪怕那边吃不饱，学也可能上不了，但只要和母亲在一起，贫苦又如何呢！
  这天晚上，沈立风在书房看合同，听见门口一阵敲门声，他正奇怪，喊了一声“进来”。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魏灵忐忑不安的小脸。
  沈立风一见她就头疼，只问道：“不在床上好好躺着，来这里干什么？”
  魏灵只胡乱披着一件外套，过肩的头发也是胡乱绑着——这些没人帮她弄，走进房间的步伐还有些虚浮，只见她在与自己齐肩的书桌前站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沈立风：“我知道我妈妈在哪里，你要是不想养我，可以送我回去，但你要救救我妈妈。”
  魏灵除了第一天来沈家叫了沈立风一声“爸爸”，就没再叫过，她用这样认真的语气说话时，固然像个小大人，以至于沈立风一下子站了起来。
  在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中，沈立风知道魏灵有个继父，以及她那苦命的母亲，还有让魏灵打算烂在肚子里的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沈立风问她：“你为什么不早说？”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现在恐怕晚了，一个女人，以及一个很可能成为了死人的人。
  魏灵眼神都不抬，淡淡道：“我要是说了，你们会收留我吗？”
  …………
  事实证明，一个人执意要死，谁都救不了，很显然，沈立风猜对了。
  到最后沈立风才发现，那个女人不来找自己，其实是将自己当做一张底牌。
  有底牌已是万幸，万不可乱用。
  沈立风派人去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时，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女人，也就是魏灵的母亲，杀了人，畏罪潜逃，自杀了。
  死得很是惨烈，一把火，带着魏灵归家的期望，葬身于火海。
  如此决绝，倒像是当初离开沈立风，决意不再纠缠的样子。
  那边的警察还在忙着立案调查，沈立风顺藤摸瓜找了过去，塞了些钱，堵住那些死者亲戚的嘴，又把消息给买断，杂志报刊都给堵死了，地方新闻虽然管不了，但他想孩子也不会整天扒着新闻看。
  这样的案情，在H市，怎么说也要上个电视。
  死了就算了，恐怕会让生者痛不欲生。
  比如心心念念等着消息渴望与母亲团聚的魏灵。
  那天晚上沈立风手提一袋文件，急匆匆的回去，进了家门，他刻意忽略掉魏灵亮晶晶的眼睛，请赵老太太去了一趟书房。
  书房里，当着赵老太太的面，沈立风将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
  赵老太太先是震惊，然后是痛心，震惊什么，痛心什么，不言而喻。
  赵老太太气得恨不得扇沈立风一巴掌：“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当初为什么不说！沐儿知道了也会和你一起解决，你倒好，藏着掖着，现在孩子大了，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说说，那孩子如何能承受！”
  沈立风根本不爱那个女人，他甚至连那个女人什么样都不记得，也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于什么样的义务，以及该负什么样的责任。
  沈氏的大总裁在见多识广的岳母面前倒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无知，他想着魏灵期待的眼神，第一次认识到十岁大的孩子已经记事了，再不当回事都不行。
  沈立风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一句：“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她随母姓，当地的警察把她家的户口本给我了，以后要是被查出来……”
  赵老太太呛声道：“现在知道不好糊弄了？这要是查出来是个杀人犯的女儿——”
  两个人在书房里商讨着魏灵的将来，丝毫没察觉半掩的门口，站着个瘦弱的小人儿。
  魏灵发现自己居然每次都要以听墙脚的方式来获取自己所需，毕竟，大人都不愿意和她说真话。
  听到传来“杀人犯的女儿”这些字眼，魏灵瞳孔紧缩，不安一点点加深，仿佛她是一个人人厌弃了的垃圾，连回收的机会都没有。
  魏灵听得心口哇凉，浑身冰冷。
  远处传来脚步声，在外面玩耍的沈之安趁人不注意正准备上楼偷偷溜进房间，等吃饭时再假装下来，这是她这几天屡试不爽的伎俩。
  魏灵闪了一下身子，悄悄上了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书房里，赵老太太刚刚说完“杀人犯女儿”，似乎觉得不妥，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样的身份，在沈家被查出来可真就理不清了，你是企业老总，还有私生女，孩子母亲还是个犯人，要不就把那户口留着，等那天那孩子愿意留在沈家，再改也不迟。”
  沈立风点点头，大概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