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作者:八月薇妮      更新:2022-08-25 15:47      字数:4154
  飞雪之中,这身影却仿佛比雪色更加清冷孤绝。
  来人双足才刚落地,崔老夫已哽咽失声:“晔儿……”将龙头拐撒开,颤巍巍地步了过来。
  第90章 疼不疼
  风雪之中, 马车上下来的那人, 眉目皎洁,神色清肃。
  崔老夫人跟身后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的确正是先前生死不知的崔晔崔玄暐。
  眼见老夫人已经情难自禁地迎上前去,门口那一地众人也都纷纷挪步, 其中,有几位女眷喜极而泣, 低低啜泣。
  崔老夫人踉跄走至崔玄暐跟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双臂:“晔儿,真的是你回来了,祖母还以为你已经……”不由老泪纵横,无以为继。
  原先扶着崔老夫人的一名贵妇也走上前来,颤声唤道:“晔儿。”
  这贵妇不是别人, 正是崔晔的母亲卢氏,她一边儿扶着老夫人, 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之人。
  然而卢氏越看越觉着心惊, 不由迟疑问道:“晔儿,你、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崔老夫人原本情难自禁,听见卢夫人如此说,才诧异回头又看, 果然见崔玄暐双眸定定然看向某处,也并不似原先那样神华明朗。
  且自打相逢,他也并未出声,只是微蹙眉头, 通身上下带着一股淡漠疏离之气,丝毫没有劫后余生亲人重逢的喜悦神情,虽说他原本性子便冷淡沉稳,却也不至于冷到这种地步。
  崔老夫人跟卢氏震惊之时,崔晔身旁另一名青年男子——正是崔晔的二弟崔升,如今在刑部任员外郎一职、上前在卢氏耳畔低语数句。
  卢氏大惊,陡然捂住了嘴,两行泪瞬间滑落。
  崔老夫人到底是老于世故,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又看崔晔形容清减,大不似往常在长安之时的丰神俊朗……何况他失踪这么许久,早该料到会发生些令人难以想象之事。
  崔老夫人心中虽痛,面上却仍镇定,点头道:“人回来了就已经万幸。走,咱们回家去吧。”
  老夫人举手,攥住崔晔的手,夹在肋下,领着他往前而去。
  卢氏此刻放开老夫人,忙忙地擦了擦眼中泪,跟在身侧。
  门口众人让开一条路,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入内,尚未进厅堂之时,崔老夫人回头道:“大郎才回来,身子乏累,精神不济,要好生歇息,你们就不必聚在这里了,都散了吧。”
  众人闻听,才都纷纷行礼退了。
  在场只剩下崔老夫人,卢氏,以及崔升三人,一块儿入内堂坐了。
  见左右并无外人,老夫人才问道:“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目光从崔玄暐身上,转向崔升。
  崔升垂首道:“祖母容禀,详细如何我也不知情,是叔父紧急传信,说是大哥回京来了,命我去接的……然而,大哥的眼睛盲了,且、且……”
  崔玄暐眼睛看不见,崔老夫人跟卢氏是知道的,见崔升吞吞吐吐,不由又催问。
  崔升终于说道:“且之前的事他全不记得了。”
  堂下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卢氏问道:“这是何意?”
  崔升道:“就是说……大哥失忆了,之前我去接,他连我也不认得。”
  卢氏惊惧之余,重又哽咽失声。
  崔老夫人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在门外崔晔竟一声不吭,通身疏离。
  老夫人平素最疼爱这位长孙,连连听了这样的消息,再也无法镇定,转头看着旁边儿的崔晔道:“晔儿,你、你当真不认得祖母了?”
  崔晔轻声道:“请恕我失礼。”
  崔老夫人握紧他的手,也不由当场泪落。
  崔升忙道:“祖母跟母亲莫要过于伤心,还有个好消息,——先前我接哥哥回来的时候,叔父已经派人去请谏议大夫孙大人,孙大人医术高明,独步宇内,一定可以治好哥哥的病的。”
  卢氏闻听,也不顾伤心了,忙抬头问道:“你说的可是孙老神仙么?”
  崔升道:“不错,正是他,只要老神仙肯答应给哥哥看病,自然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原来他们口中所说的谏议大夫孙老神仙,便是名医孙思邈,孙思邈医术超群,出神入化,不仅著有医学名典《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更有国典《唐新本草》传世,造福百姓无数。
  孙思邈生于西魏大统七年,自幼就有“圣童”之称,想当初他才上长安的时候已经七十岁,太宗召见,见他容貌气色、身形步态均如少年一般,太宗不由感叹,赞他是广成子一类的神仙人物,本要赐授官职,孙思邈却不愿受利禄束缚,辞之而去。
  到高宗当政,高宗惜才,便在孙思邈来至长安的时候拜授了“谏议大夫”的职位,到如今算来,这位神医至少也有一百二十七岁了,着实是个极有道行的神仙中人。
  所以卢氏跟崔老夫人一听要请这位老神仙来给崔晔看病,自然心头齐齐为之一松!顿觉希望在前。
  崔老夫人长叹了声,望着崔晔道:“过去的事,不记得了也好,横竖人已经回来了……不至于生死不知的流落外头,骨肉分离,已属天幸。”
  又回头对卢氏道:“传我的话下去,就说大郎才回来,不许他们擅自来探视打扰,要让他好生静养。”
  卢氏答应。
  崔老夫人忽地又问崔升道:“你叔父可有什么话说?”
  崔升道:“叔父已经先行进宫,向皇上跟天后禀明此事去了。只怕稍后立刻就有旨意,叔父让我趁着这个机会,带哥哥回来先跟家里人见上一面儿,免得到时候宫里头传话之类的,又要耽搁不得相见,岂不是更牵肠挂肚?”
  “你叔父想的周到,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崔老夫人点头。
  崔升跟崔玄暐的叔父崔行功,是博陵崔氏大房之人,最博学严谨,文采出众,曾受太宗嘉奖,如今担任秘书少监一职。
  崔行功十分看重崔晔晚辈,在崔晔“失踪”之后,派了无数人前往羁縻州搜索寻人,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
  因看崔晔少言寡语,崔老夫人便对崔升道:“你陪陪你哥哥,让他多休息。”自行起身。
  卢氏见了儿子,正不舍得离开,但看老夫人欲去,只得跟随。
  两人出了厅,老夫人因对卢氏低声说道:“怎么不见烟年?”
  卢氏拭泪,低低回道:“母亲怎么忘了,三日前烟年回了娘家……”
  崔老夫人嗐叹道:“我果然是着急忘了,是了,你快叫人去发信,让她赶紧回来,就说她的夫婿好生生地在呢!让她快些回来侍奉!”
  卢氏垂首道:“是,我立刻叫人去告知。”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声低吼……越过重堂飞雪,自院后传来似的,仿佛是猛兽之咆哮。
  崔老夫人却并不惊慌,侧耳听了听,问道:“这是逢生的吼声吗?”
  卢氏道:“正是呢。”
  崔老夫人百感交集,叹道:“自从晔儿失踪后,逢生就没再出过声儿,偏偏这几日时常在叫,我心里还忖度莫非它感知了什么?只是我未免往坏的方向去想。如今才知道,到底是百兽之王,最有灵感的,又是晔儿从小养大,只怕它也知道它主子回来了,所以忍不住高兴呢……”
  老夫人说到这里,又对卢氏道:“是了,晔儿的病,你暂且不要说出去!”
  卢氏道:“是,可是……若烟年回来了的话……”
  老夫人道:“你自去告诉她,烟年懂事,知道该怎么做。”
  老夫人跟卢氏且说且去了。此即在内堂,崔升也听见了那虎吼的声音,他几度打量崔晔,见他面沉似水,如冰如霜,正有些忐忑。
  闻听虎啸,崔升却面露喜色,便对崔晔道:“哥哥,你可听见逢生的吼声了?”
  崔晔道:“我听见了虎吼。”
  崔升见他神色淡然——倒也不觉得如何异样,毕竟崔玄暐生性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知道他“失忆目盲”,还以为仍是如常呢。
  崔升便道:“哥哥这个也不记得了?逢生是你从小儿养大的老虎,自从你下落不明后,逢生数日不吃不喝,家里的人都以为它要不行了,也从未听它叫过,但是前几日却忽然时不时地躁动……现在我才明白,自然是逢生也知道哥哥回来了,是在给我们报信呢。”
  崔晔不语。
  崔升道:“哥哥要不要去见见它?”话才说完,自觉失言——毕竟崔晔看不见,所谓“见”,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面色惴惴然。
  不料崔晔道:“也好。劳烦了。”
  崔升方松了口气,举手望他面前一搭:“哥哥扶着我的手,只怕逢生也按捺不住想见哥哥了呢,它今日叫的格外频繁大声些,却像是在唤你。”
  雪落了厚厚一层,几乎能没了脚脖子。
  平康坊。
  小院内也落足了雪,玄影趴在屋门口,时而假寐,时而睁开眼睛看看天际乱雪飞舞。
  陈基站在门口打量了半天,回头笑道:“说来也怪,我来了长安这两年多,这还是头一次下这样大的雪,莫不是你把桐县的雪都带了来吧?”
  阿弦正把头上围了一块儿褐色麻布,身上也披了一件儿旧布短斗篷,雄赳赳地走了出来。
  陈基道:“你干什么?”
  阿弦从墙根儿拿了把扫帚:“我扫一扫雪,免得踩着地上滑,大哥的伤才好了不久,万一滑倒了却大不好。”
  陈基道:“不用忙,就让它先多下一会儿,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扫雪吗?”
  心头微窒,阿弦顿时想起在桐县时候,她跟老朱头关于“扫雪”的对话。
  阿弦仓促一笑,转过身去:“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陈基不由笑道:“这才不过两三年,你的年纪能大多少?”
  阿弦不答,只是低头打扫,陈基看她默默的背影,唇边的笑也渐渐隐没。
  到底是从小儿长大的,他如何会不懂阿弦的心思,早知道她必然想起跟老朱头的往事。
  陈基心头转动,故意俯身,从旁边雪地里抄起一把雪在掌心里捏的结实。
  瞅着阿弦的背,陈基稍微用力,把个雪团子扔了出去。
  阿弦正在吭哧吭哧扫雪,忽然听见玄影“汪”地一声。
  阿弦闻声回头,却不料“啪”地一声,胸口正好儿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
  耳畔又传来陈基哈哈大笑的声音,对玄影道:“你还给他报信儿呢?”
  玄影见反而坏事,便“唔”了声,趴着往回倒退了几步。
  陈基俯身又握雪捏另一个雪团儿:“好久不曾这样玩了,弦子还记不记得?”
  雪中,阿弦拄着扫帚,看着陈基脸上的笑,心里一阵柔软。
  当初她年纪尚小的时候,陈基带着她四处玩耍,下雪天里最喜欢的就是扔雪球。
  陈基明明能把她打的无还手之力,偏偏每次都让着她,还故意被她打中,所以阿弦格外喜欢这种游戏。
  但自从渐渐长大后……极少再玩此道,何况后来陈基又离开了桐县。
  眼前的飞雪朦胧了她的眼神,正在出神之时,耳畔听陈基道:“小心!”
  玄影忍不住又“汪汪”叫了两声,而阿弦定睛之时,一个雪团子早迎面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打在她的额头上。
  幸亏陈基极有分寸,用力很轻,是以只是微疼。
  阿弦叫了声,捂着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