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倒计时
作者:
月篝 更新:2022-09-09 02:31 字数:4414
迷蒙的天,灰色的世界,严寒的天气,冰凉的血液,几乎难以忘却的恐怖场景,汇聚在一起后造成的结果,便是一道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颤抖着身躯,害怕且不知所措。
北部的世界,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再没有蓝过。见不到天,除了黑色的气云外,就只有弥漫在空气间的腐烂气息,这样的世界,对于人类而言,毫无疑问是无比难受的生存环境。
当然,这是仅针对人类而言,当范围扩大后,无比难受的生存环境,将会压制在许许多多的生物上:大到飞禽走兽,小到花草树木,一动一静,在这样的天地里,都很难生存。
那是一朵花,准确而言更像是一竖盆栽,属于某个人,来自于某个人的师门长辈。
她并没有所谓的师父,仅仅只是因为出生在某个宗门山脚下,父母双亡,便被宗门收养。
没有师父,是因为大家都是她的家人,不存在师父的概念,从小生在宗门,长在宗门。
没有太多喧嚣,也有枯燥乏味的修行,哪怕不是什么天才,她也算是比普通人强那么一些,加上环境的优越,小小的十四岁,就成为了化神修者,对于普通修者而言很了不起。
她也曾骄傲过,因为家人都夸奖她,天资聪颖之类,也很享受这样的环境,都宠着她,因为是整个宗门最小的小师妹。无论她喜欢做什么,大家都顺着,帮着,很少有逆着。
略有点娇蛮,却不失可爱天真,堂堂宗门的小公主,这便是她十四岁短暂人生的写照。
但也仅仅只是十四岁的写照,因为从那一天,她满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最后一次宗门为她庆贺生日的那天起,一切,就都改变了。因为那一天起,世界真正意味的崩塌。
无数的怪物侵入到她家里,肆虐一切她熟悉而又喜爱的事物,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她养大的生灵,甚至于她视若家人,当成是哥哥姐姐,父亲母亲的存在们,无一例外。
这个时候,她开始恨了。恨什么?恨自己的身份,为什么是宗门最受宠的小师妹,正是因为这样一个身份,当那漫山遍野的怪物侵入时,没有一个人站在了她的身后,从一开始她就是被护送离开的那波人。而直到最后,哪怕剩下还有两个人时,她也依旧是那被护送的。
有些是被正常的杀害,有些却尤为心痛,因为是她的疏忽,导致身陷险境,结果她没死。
鲜血逐渐沾染了她雪白的衣裙,腐臭气味慢慢侵染了她的身体,悲痛,哀伤,无数的负面情感彻底充斥了她的脑海,将这个只有十四岁,根本还不成熟的意识,折磨得支离破碎。
哭泣,如果哭可以解决问题的话,她绝对有自信且有理由认为,自己将成为万事通。
可惜不能,哭泣只会让喉咙嘶哑,只会让眼眶干涩,只会让心变得更加冰凉,无济于事。
她是在爱呵护下成长的,所以她除了爱那些家人外,也尤其喜爱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爱天地间的生灵。是以,哪怕是在奔命之时,她也没有忘记带上她最钟爱的一竖盆栽。
那并非是什么奇特的植物,单纯的一株花,一朵盛开在这悲凉之日的纯白百合花朵。
为什么最钟爱,因为她最爱的颜色,就是洁白无瑕。一身的衣裙本来是最好证明,可惜白裙早已经被血染红,而这些血液更令人哀伤的,还是来自于那些熟悉且爱着的家人们。
保护她的行动一共持续了三天,从宗门被破那一天开始,到最后她身旁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人,并且连那最后一人,也被可怕的怪物轻而易举斩杀为之,时间,一共走过了三天。
这三天,对于她而言,绝对是此生难忘的三天,也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最绝望的三天。并且,她还发现了另外一件让她更为心痛的事情:这三天来,伴随着人数的越来越少,她逐渐看清楚了每个人的表情,也认识到了曾经的过去,究竟是有多么的荒谬。
是的,很多人的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甚至久到她想不起来,差点以为从一开始,大家的表情就是如此:锁着眉头,嘴角笑着,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凄凉。
强颜欢笑,不经意间,她想起来某个不知从何处知晓的词汇,却意外的贴合此景。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样的危险,从很久以前开始,其他人就预料到了。也从这一刻开始,某些不经意的记忆,也纷纷涌现而来,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比如,某位哥哥姐姐突然就消失了,某位长辈也再也没有露过面。当时的解释是他们出宗门历练去了,可能需要几年时间才回来。而那时候这么说的人,脸上的表情,却和此刻大同小异。稍微想想,她也就明白过来:什么出宗门历练,其实从很早的以前,他们就不在了。
为什么不在?因为被杀了,而杀他们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些可怕的怪物们。
是的,其他人都知道,就只有她这位小公主不清楚,还以为这世界根本没有改变过。
娇弱的心,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逐渐变得沉默,逐渐变得死寂,任由他人的摆布,逃跑。
其他人没有想太多,只是认为小姑娘一时间被吓住了,他们只是努力的想要杀出重围,想要尽可能多的将宗门最后希望都送出去,将最需要保护的人们送出去,为此可以付出所有。
所以,他们付出了自己生命,铸成了一条鲜血长路,从宗门到她最后一次的跌倒,路程赫然达到三十万里。而这,已经是炼虚修者不眠不休全速前进,也要一天一夜才能走完的路。
但还是没有用,哪怕他们付出了所有人的生命,最后只剩下了她,她身后还是有追兵。
甚至于,最后一人,还是完全的死在了她面前:因为再没有人能够在其之后殿后,带着这位小公主,继续逃跑。而她自己,也根本就忘记了这些事情,傻愣愣的站着,一动不动。
当可怕的怪物在她眼前,几乎就在她的注视下,残杀掉最后一位家人,走到她面前,扬起利爪准备撕裂时。好巧不巧的一股风,将她吹倒。而手中紧握的盆栽,也终于倒落。
哐当的一声,瓷质的盆立刻就被摔碎,白色百合花也因此连着土掉落在地上,随着她的倒下,正好被她娇弱的身躯压在小腹下。由于角度的折叠,百合花仅仅是被盖着,没有大碍。
眼睛很不凑巧的对着它,这个微小的生灵,也是她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至今的生灵。
然后,很讽刺的看到,哪怕是在这样的一刻,哪怕是在被鲜血浇洒了无数次后,却依旧没有枯萎,反倒开得更盛,点缀着一滴滴鲜血,甚至泛出血红,绽放别致风味的白色百合。
“我已经受够了,一直被保护,一直被保护,一直看到他们死去,一次次的痛苦,一次次的噩梦,一次次的哭泣。为什么,为什么都要保护我,明明我这么没有用,为什么不可以放开我自己逃走?明明自己走的话,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明明大家还有可能活的,为什么都要为了我。。。。呐,小花,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是最没用的那一个?”
孩子哭泣了起来,三天以来唯一的一次哭泣,却绽放在了所有人都逝去的这一刻。
花朵自然不会说话,除非成了精。但是很可惜,眼前这朵白色百合,只是最普通的一朵。
不会有话语,不会有灵力,更不会有修为能够逆转乾坤,救下这个无助的孩子。
花朵自是自顾自的开着,丝毫不管孩子哭得多么伤心,丝毫不管怪物的血爪,落得多快。
不知不觉,风大了,吹动起孩子洁白的衣裙,吹乱了她精心的发梢,吹动了孤芳的花。
风太大,容易将小花吹断,这是她十几年来的经验。哪怕是这一刻,看到风大了起来,她也依旧没有忘记这一点。微微的伸出手去,将自己柔嫩的小手轻轻护住花朵,不让强劲的风微微伤害到这渺小生灵分毫,心中却落下了一丝莫名的安慰:哪怕是这样弱小的我,也是能够保护你的!于是乎,一丝莫名奇妙的想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很快就化为了行动。
“既然只剩下我一个人,既然我也要死了,小花,你比我还要弱小,那就让这个被无数次守护的人,最后的一刻,也稍稍能够守护某些东西来,守护比我弱小的你吧,好吗?”
不带征询的话语,孩子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几乎将风全部挡住,不留一丝缝隙漏进去,从而对脆弱的花朵造成致命伤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守护的孩子,赫然选择了守护。
一秒,两秒,风渐渐烈了,然而怪物的攻击还是没有落下,孩子也依旧缩着头。
三秒,四秒,风甚至将孩子的衣裙撕裂,暴露出娇嫩的肌肤,在上面留下清晰可见的道道裂痕。可即便如此,颤抖着的孩子还是缩着头,坚持着自己最后一刻,选择要做的事情。
但她却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普普通通的风,却能够吹裂她身为化神修者的身体。
而那从开始就已经掌握了攻击时机的怪物,为什么迟迟不肯将抹杀落下,给她一个痛快。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十几秒后,风从剧烈逐渐趋于平稳,最后化为了虚无。
白色的百合花依旧安好,她却遍体鳞伤,似乎遭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一般。可即便如此,在这全身剧痛之际,看着自己怀中被守护得好好的小小花朵时,少女的她,单纯的笑了。
“这就是守护住了想守护的东西时,那种感觉么?大家,也都是带着那样的期望么?”
少女的泪仍在继续,但是意味却不再是单纯的悲痛,而是多了些许不太一样的意味。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有余暇去注意,为什么追杀她的怪物,却到现在也没有杀她。
螓首微摇,少女回头顾盼,秀气的眼眸中,光泽下却仅仅映照了一片空寂,什么也没有。
没有可怕的怪物,更没有令她伤心的遗躯,似乎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别看了,什么都没有了,不想死的话,就跟上来吧。”一道孤寂的声音,突然响起。
近在耳边,却悄无声息,顿时吓了她一跳,就连手中抱持的花朵,一时间也松开而坠。
“轻点,”声音随着风卷来,将下落的白色百合轻轻托起,放在了少女手中,紧紧的。
“你,是你救了我?”并不傻,相反很聪明的她,很快就将某些细节联系在了一起。
当然,这也并不难以猜测,因为此刻的风,和刚才的风,给她的感觉完全一样,冷漠。
无论是凛冽的风,还是轻柔的风,都带着一股冷漠感,虽不至于伤人,但也绝对不柔和。
正是这样的风,才让她在方才的吹拂中,难免受到一些伤害,哪怕那些风的攻击对象,并不是她,而是即将残杀她的可怕怪物。换句话说,说话的这个人,也就是救了她的人。
“你走不走,这里并不安全,如果你不走的话,我也没时间在这里耽搁。”声音变得有些不耐,若离若即,似乎少女真要继续迟疑下去,会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不带丝毫留恋。
也在这句话说出口后,少女四处张望的眼眸,才终于找到了声音主人的真正藏身处。
其实并没有特意隐匿,只是单纯的站在了身后,靠在一棵腐朽的枯木前,静静看着少女。
并不算英俊的少年,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大了两三岁,眉宇间尽是冷漠之色。
此刻正在做的动作也很简单,缓缓地转身,已经是准备要掉头离开的前奏曲。
“等等,我跟你走!”娇弱的声音终于还是喊了出来,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在体会到了某些情感之后,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一点:自己的活着,才是对逝去者最好的补偿。
“那就走吧。”少年简洁的回答,卷起一阵风,两个人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