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饺子出了锅，门口还没有动静，邵曦不禁有些担心，万一当年妈妈记错了，邵春生不是一到湘中就找外公搞的事呢？
  她偷眼打量了一下爸爸，邵冬归虽然擀着面，嘴上也跟妻子有说有笑，但是神色却并不太轻松，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是邵曦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也在刁钻婆婆眼皮子底下看人脸色生活了数年，她察颜观色的能力可以说是很强了，看爸爸这样，猜他可能已经知道邵春生想搞什么坏事了，但是他不肯说……
  邵曦心里叹了口气，爸爸的性子到底还是软弱了些。他善解人意，温柔谦和，同时又踏实稳重，这些都是妈妈梅迎香喜欢的优点，可是，他最大的缺点，性子软弱，遇事优柔则是性情中的致命伤。
  当初奶奶逼着他在母亲和爱人之中选一个，这种在后来被网络上传成了段子的选择题，被放在邵冬归面前。他选择了父母，放弃了爱人，邵曦不忍责怪父亲的愚孝，毕竟如果选择了妈妈，同样也不是最优解……
  正在感慨间，门被敲响了。
  *
  邵春生胆子很大，他早听同事们聊起过当采购的油水有多足，以次充好，随便报帐，几千上万轻松到手，单位企业那么大，事情是左一层右一层的分派下来的，鬼才知道在哪个环节出问题，几个干采购的个个腰包里鼓鼓的，真皮大衣随便买的那种。
  他早就眼热采购这个职位很久了，这次领导要采办铝合金板材，邵春生一合计，自己兄弟就是矿业局下面的销售公司里干外勤法务的，有门路！请了领导好几顿饭，还塞了红包，这才要到这份肥差。
  他本来打算好了，低价买回收旧金属炼制的混合合金板材，报帐报铝合金板材，两边差价一算，有两万多，他找邵冬归帮忙办这事，完事之后给他一点辛苦费，自己走这一趟，晨晨的大学学费也就稳了，老婆想买的皮大衣也能入手，美滋滋！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邵冬归竟然是个傻子，不肯跟他干！
  冬归真是个大傻子！他不干，他那老丈人会不想赚钱吗？这些当官儿的哪个不是吸着这些油水过日子？邵春生这么想着，决定直接去找邵冬归的老丈人梅副局长商量，盘算着，到时候给老爷子送两条烟打发一下，就是签个字的事，也不用劳动人家干什么，不用搞得太隆重嘛……
  于是他拎着两条大黄花烟，跟招待所里的人打听梅副局长的住处，搬出自己是梅副局长女婿的哥哥的身份，还真就给他问到了具体地址，他按着人家写给他的地址，找到了老干部大楼。
  *
  邵曦听到敲门声，整个人都绷了起来——邵春生来了！
  桌上是热腾腾的饺子，但是她心里却是冰冷的，看着舅舅梅刚去开了门，有些懵懂的问这有点眼熟的陌生人：“你找谁啊？”
  那人回答：“我叫邵春生，是邵冬归的哥哥，来湘中出差，听说梅副局长住这里，特地来看望一下，替家父家母问他老人家好。”
  梅刚没多想，一听是姐夫的兄长，便笑着迎他进门，回头说：“姐夫，你哥哥来了！今天怎么这么巧！哈哈！”
  邵冬归一听这话，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没想到邵春生竟然在自己已经拒绝合作的情况下，私自来找自己岳父！同时心里也是暗喜，幸好自己在这儿，否则要是他胡说一气，让岳父以为自己在其中掺和，那可不得了！
  邵冬归立刻站起来，迎上邵春生脸上假笑着说：“哥哥，你怎么来了？”
  邵春生没料到邵冬归竟然在，再一转眼，竟然看到邵曦也在，有些惊讶，自己比这小姑娘早一天出发，怎么她倒比自己先到？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打眼一看就看到了坐在八仙桌上首的老爷子。
  梅老爷子是标准的鲁省大汉，块头很大，坐在那儿派头实足，邵春生一眼就看到他，也不理邵冬归，笑着上前把自己带着的两条烟递了上去：“梅叔叔好！我是春生，是冬归的大哥，家父托我跟您问个好。”
  梅老爷子早年是个老烟枪，后来肺上生了病，就戒了烟，知道他梅副局的人都晓得老爷子自打戒了烟之后，就看不得人抽烟，看到人抽烟就生气。
  梅迎香还时常跟丈夫说，还好自己找了个不抽烟的男人，要是个抽烟的，老爷子指不定拿拐杖赶出去……
  现在这两条烟往桌上一摆，老爷子的脸色顿时就提下去了，梅刚一看，立刻把烟拿起来，递还给邵春生说：“我爸爸身体不好，不吸烟，这个就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梅刚不太高兴，心想姐夫的哥哥，怎么姐夫也不提醒一句自家父亲的身体状况，送什么不好，送烟？！这么想着，他悄悄瞪了姐夫一眼。
  邵冬归看到了，有苦说不出，他哪知道邵春生会来？更不可能知道这人竟然问都不问，直接送两条烟……
  邵春生一愣，只当是梅老爷子端着架子不肯收，这种装腔作势的领导做派他也自以为见得多了，当下笑得谄媚，将烟往梅刚手里推：“不要客气，我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收下吧！老爷子您自己不抽烟，出门交际的时候，随便给老朋友发发烟也好嘛。”
  梅刚不肯接，依旧是说：“这咱们真的不要，你收回去吧！”
  梅老爷子是个见识多的，看着邵春生那神态，又看了一眼邵冬归，皱眉，问道：“亲家翁的好我收到了，回去替我谢谢他，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邵春生一听，来劲儿了，他就知道当官儿的哪有不腐|败的？还不是装得一本正经？
  他笑着将自己想的那些事说了一遍，末了还说：“这事儿我跟冬归说，可他胆儿小，不敢揽事儿！所以我想还是您有胆识，这事儿还得劳您一手促成呀！”
  梅鸿德气笑了，他自打当兵打仗到如今，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足够正派的人，不钻营不谋私，对得起国家人民。女儿嫁了个海市知青，他也知道邵家是书香门第，是个有底蕴的家族，可怎么这样的家族里居然会养出这种想要挖国家建设墙角的败类？！
  老爷子是个爆脾气，前一秒还笑着，后一秒操起手边的擀面杖朝邵春生砸了过去，嘴里爆喝：“小刚！给老子把这混帐赶出去！”
  邵春生没料想这老爷子竟然是个这样的脾气，躲闪不及，被擀面杖咚的一声敲在额头上，顿时红了一块，他捂着脑袋大叫一声，想往弟弟身后躲。
  邵冬归是知道岳父的脾气的，一见老爷子这反应，知道是动真火了，那他哪敢去跟老爷子刚，连忙往边上躲，他一躲，梅刚抓住了邵春生就往门外推，场面顿时大乱……
  邵曦看着这场大乱，大致猜到了当年是个什么情况，多半也是外公大发脾气，让舅舅把邵春生赶出去之类的事……只是当年爸爸妈妈都不在，所以事后被泼了一身黑水都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光是让爸爸妈妈知道邵春生干的事还不够啊！爷爷奶奶又不知道，要是邵春生回去后依旧还是那样说，那就算自己回去再替外公和舅舅辩解，自己一个孩子，说过的话也不够分量啊……
  邵曦眼珠转了转，忽然心里有了计较，趁这儿正乱着，她背着自己的小包溜出了门……
  幸运的是，这城市真的很小，邮局就离这儿只有两站公共汽车站那么远，邵曦冲进邮局，找了个空的长途电话亭，飞快拨通了海市邵家的电话……
  第28章 爸妈婚姻保卫战·3【阶……
  邵家别墅。
  这会儿刚开始吃晚餐,邵春生屋里的电话铃响了。
  阎习立刻放下碗去接电话，邵家的电话除了自己家人知道号码外,大多是邵春生的那群朋友，再有便是邵家二老学校方面知道了。
  然而不论是哪边的人大都不会在饭点给人家打电话，除非是有什么急事。
  阎习接起电话来刚喂了一声，就听见邵曦的声音带着哭腔叫：“大妈妈！快叫爷爷听电话！呜！呜！”
  阎习一听到邵曦的声音就是一皱眉，她也不想跟这小姑娘多说话，听她说要找老爷子,便丢了句：“等着。”转头回去餐厅说：“老先生，小姑娘打来的电话说找你。”
  邵征一听愣了愣，曦曦回湘中了,按时间算，今天到，这是打电话来报平安的吗？可这会儿饭点,她不会不知道，这时候打电话来，也太没礼数了，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老爷子坐那一时没反应,汪老太太说话了：“愣着干嘛,快去接电话呀！这时候来电话肯定是有急事。”
  邵征起身过去接起电话,才说了句：“曦曦……”
  就听话筒那边传来邵曦嗷嗷的哭声：“爷爷！不得了了！大伯伯来我外公家闹事,跟我舅舅打起来了！我拉不住他们！呜！！！！”
  邵征一听头皮都炸了：“什么？！怎么回事？你大伯伯为什么去你外公家闹事？现在什么情况？”
  邵曦没急着回答,拼命抽着气,听着像是哭得接不上话了一样,把老爷子急的直跺脚，又不敢硬催，只能说：“曦曦,你深呼吸，来，慢慢跟爷爷说，怎么回事？”
  邵曦吊足了老爷子的胃口，才说：“大伯伯找我外公说什么，要买什么便宜的材料，让外公批成贵的材料……我……我听不懂……呜……然后……然后外公就生气了，说……说邵家人不可能是这样的品性，说大伯伯是骗子……呜……就让……就让舅舅把他赶出去……他们……他们就打起来了……呜！爷爷！现在怎么办啊！！舅舅说要报警！”
  邵曦说得断断续续，但是该透露的都透露了，邵征知道亲家在军旅出身，又是副局级干部，为人正直，当初儿子说要娶梅家女儿的时候，他是请人去湘省打听过的。
  梅家的名声很正派，祖籍是鲁省的大家族。当年为了抗战，才掌家的老爷子变卖了大半家产投了军，跟着部队辗转到湘省，受了重伤便留在了那儿，之后便在那儿娶了妻生子，彻底扎根了。
  当年邵冬归娶了梅家大姑娘在邵老爷子看来是非常满意的，比起长子娶的那个投机商人的女儿要有牌面得多。
  曦曦口中说的什么便宜的，贵的，邵征一听就懂了，大儿子想以次充好请梅家帮忙捞油水，被梅家老爷子赶出去了……听着曦曦一口一个“邵家人不可能是这样的品性”，邵征心头火蹿起天高，邵春生办的真不是人事儿！可他偏生还真就是邵家人！
  这丢脸可是丢尽了呀！梅家人今后要怎么看邵家？邵家老大是这样的品性，老二是不是也要被连累着受人家白眼？！
  再一转念，曦曦已经说到亲家那边要报警了，邵征顿时急叫：“不行！不能报警！曦曦！你快去拦住你舅舅！这事……这事我会你外公商量……你……你在哪儿？”
  邵曦抽抽嗒嗒地说：“我在邮局……呜！他们打得好厉害！我害怕！”
  邵征一听在邮局，也不知道这会儿亲家那边把大儿子怎么样了，孙女又哭成一副快要噎过去的样子，只好先劝说：“曦曦，你先回去，劝劝你外公和舅舅，让你大伯伯立刻回来，你就说是我说的，不管他办没办完事，立刻回海市来！让你爸爸买点补品什么的给你外公送去，就说替你大伯伯赔礼道歉的，这钱回头我给你爸爸！”
  邵曦眨眨眼，说：“爷爷，他们说大伯伯要做犯法的事……”
  邵征连忙打断她：“这……这说重了！大伯伯就是糊涂了，瞎说的！他不是……他不是还什么都没干嘛！别说了，你先回去劝人！”
  说完，老爷子生怕孙女再问出什么让他觉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的话，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
  *
  邵曦放下电话，慢慢拨出电话卡，伸手揉了揉并没有眼泪的脸，轻轻撇了撇嘴。
  邵老爷子最要面子，知道邵春生给自己在亲家面前丢这么大的人，回头他再说什么也不会信他了吧！
  邵曦回到外公家时邵春生已经走了，梅刚正和姐姐梅迎香在安抚老爷子，邵冬归则满脸歉然的在替兄长道歉：“爸，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哥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先前已经拒绝他了，您消消气，我不会跟他搞这些犯法的事的……”
  梅老爷子拍着沙发扶手：“也不能让他搞！国家好不容易发展起来，不能让这种蛀虫给毁了！”
  邵冬归连忙点头：“是是！我不会让他干出那些事的！一定保护好国家财产！”
  梅迎香一抬头见女儿从外面回来了，说：“曦曦你跑哪儿去了？”
  邵曦看了父亲一眼，挺了挺胸，熊里熊气地说：“我看大爸爸那么凶，惹外公那么生气，我就给爷爷打电话去了，等大爸爸回去，爷爷肯定骂死他！”说完得意地嘿嘿一笑。
  果然邵冬归一听，脸都绿了，大叫一声：“你干什么？！这事怎么能让爷爷知道？！”
  他一叫完，就发现妻子和大舅子都瞪向了自己，顿时没了脾气，只摇头叹气：“哎呀！你你你！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干什么？！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这种事让他们知道，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邵曦皱眉：“爸爸，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怕他们气出好歹来，可是大伯伯可不怕把外公气出好歹来呀！这事你可别帮着大伯伯！明明就是他不对！”
  邵冬归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分辨，他当然知道自己大哥把岳父气得够呛，老人家才刚出院没几天，万一要是气得又住进去了，自己这罪过可就大了，老婆肯定跟自己没完。
  梅老爷子摆了摆手说：“我还好，曦曦你跟你爷爷说这事确实鲁莽了，这事儿按理轮不到你去说。”说完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邵冬归，“冬归啊！你和香香带曦曦先回去，明天给亲家打个电话，跟他说说你哥哥的事，按说这话不该我说，但是这样做事可不是什么好品行，让亲家管束一下也好，社会上坏人多，学好不容易，学坏却是很轻松的，得千万堤防呀！”
  邵冬归脸几乎要红得滴血，岳父这话已经很委婉了，但这话里话外就差明说自己家没有教好儿子的意思还是让他羞愧难当，同时也怨邵春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进而不禁又担心自己闺女在海市会不会也学坏之类，一时心绪纷乱。
  带着妻女回家，跟上邵冬归一直沉默着。
  邵曦挽着母亲的手走在父亲身后，父亲的沉默让邵曦有些不安，自己会不会是做错了什么？
  “妈妈！”邵曦小小声地叫母亲。
  梅迎香心情也不好，好好的一家子吃个团圆饭，却被个莫名其妙的大伯搞得乌烟瘴气，丈夫在父亲面前没脸，自己也好过。
  听女儿叫自己，梅迎香看向邵曦：“怎么？”
  “我是不是不应该给爷爷打电话呀……”邵曦小声问。
  梅迎香看着丈夫的背影，撇撇嘴说：“你打这通电话没错，当然最好呢，是你爸爸去打这个电话，可是你知道你爸这人的，心肠软得要死，肯定不会跟你爷爷细说，呵！所以正好，回头你爸再打个电话回去，也没什么可瞒着了，该是什么事就是什么事。”看了女儿一眼，小丫头满眼的担心让她心里一疼，安抚道，“放心，外公不会为这事嫌弃你爸的。”
  邵曦轻轻啧了一声，妈妈完全不担心自己在邵家的形象，也是一种莫名的心大了……
  不过想来也是被爸爸宠出来的心大，她太放心爸爸了，所以当知道爸爸接受了父母的安排要和自己离婚的时候，才会那么生气乃至失望吧……果然男人都不可靠，爸爸也没好到哪儿去！
  邵曦抱着母亲的手臂蹭了蹭，没说话。
  *
  隔天，邵冬归先带女儿去初中办考试证明，这事儿倒是没什么难度，很快就开好了证明，盖了章。
  出了学校，邵冬归看看闺女，叹了口气说：“你看看你这事闹的，我怎么跟你爷爷交代？”
  邵曦眨眨眼：“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呀！又不是你做错了事，你愁什么呀？”
  邵冬归给女儿问住了，想想好像是那么回事，犯错的是大哥呀，自己是被连累的，要被父亲教训那也是老大被教训！这么一想倒也心定了，扭头看看自家闺女，不由得说了句：“你倒是鬼灵。”
  邵曦笑笑，不说话。
  父女俩到邮局，邵冬归给邵家打了电话。
  电话一响，那边就接了起来，显然是特意在等消息的。
  邵征喂了一声，听到是小儿子的声音，顿时急了：“喂！冬归？！你哥哥呢？他们……他们真把春生送派出所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