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作者:
狂风徐徐 更新:2024-08-24 17:32 字数:4352
“如何?”
“人手倒是够,只是大雪,夜间又难视物,可能要等到明日晨间。”
刘黑闼点点头,“让亲卫将干粮都送过去。”
转头再次看向永济县,刘黑闼在心里想,唐军提前烧毁永济桥,无非是想将自己向贝洲北侧驱赶……既然唐军想这么做,那自己就不能如他们的意。
永济县南侧的简陋军营中,外围的斥候均吃饱穿暖,精神抖擞,营地里,士卒们点起篝火正在取暖,县城内送来大批的热汤、肉食、草料,再加上魏县大胜,军中上下士气正旺。
重新归于李道玄麾下担任亲卫的范老三正大大咧咧的说起此次能分多少田地,不过他实际上已经下定决心,带着还剩下的六个弟兄投入李善门下。
往里面看了看,范老三捧着碳火进去添了添炭盆,营帐内诸将正在议事,行军长史薛忠笑着指了指范老三,“你此次功劳不小,待回京后,必有重赏。”
时至今日,众人都已经知道,当日就是李善下令出击,范老三生擒欲谷设。
范老三摸了摸脑袋,知道自己没开口的资格,只憨厚笑笑退了出去。
“当日殿下便是让他们护卫怀仁南下,就让他跑一趟吧。”
李道玄和程名振、王君廓转头看来,片刻后李道玄将一封信递了过去,“送去馆陶,李郎君亲拆。”
“是。”
等范老三顶风冒雪抵达馆陶,将李善从温暖的被窝中叫起来的时候……后者的起床气相当的严重。
前世值班,最烦的就是被人叫起来……如果不是值班,最烦的就是手机铃声,这一世好不容易不用承受这些了,没想到一年多之后,还要遭受一次。
揉着睡眼,裹着衣服坐在屋子里,李善无精打采,一旁的今日黄昏才赶回来的马周,对面是听闻消息过来的李楷,正拿着信细看的是被李善让人哄起来的凌敬。
凌老头儿显然也有点起床气,呵斥道:“这等事自然是他们做主,半夜送信回来作甚?”
“刘黑闼北窜越馆陶至少大半个时辰后,追军才启程,居然双方都在永济县周边顿足……难道这场大雪,威力恐怖如斯?”李善慢吞吞的说:“刘黑闼居然没有连夜逃窜?”
李楷揉着眼睛,“年初洛水大战之后,刘黑闼三日两夜窜入恒州……”
“断了永济桥……刘黑闼却顿足,没有沿永济渠北上去清河县、清阳县,从清河过江……”马周对贝洲地形了若指掌,想了会儿才说:“刘黑闼是怕逃不掉……不对,他想在永济县附近渡河?”
李善上下眼皮子都要打架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程名振在信中说的够清楚了……这可真是个人物!”
凌敬微微点头,“程名振当年在夏王麾下名声不显,但文武双全,乃是山东第一流英杰。”
“刘黑闼必是在永济县周边,使人连夜搭建桥梁,试图渡河西返洛洲!”
李善的脑袋已经垂下来了,刘黑闼又不傻,这是唯一的解释。
如果沿着永济渠一直北上,再也没桥梁能渡河了,刘黑闼要一直到清河县附近才能渡河,再西进转入洛洲……而且还是在唐军一路追击的情况下。
如今天降大雪,鬼知道能不能跑得掉……就算能跑得掉,刘黑闼麾下这些残兵败将还能留下几个?
而且如果时日一长,拖个三四天,好吧,魏县战事的消息都已经传到洛洲了……鬼知道刘黑闼去洛洲会不会一头撞在包围圈里?
其实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李善和凌敬曾经细致的分析过,刘黑闼接下来最可能的选择只有两个,其一是再次投靠突厥,再次做突厥人的狗……不过经历这次大败,突厥未必会再重视他了。
其二,在唐朝和突厥之间存活,做一个类似高开道、苑君璋、梁师都那样的小型割据势力。
有机会就南下侵扰,碰到唐军讨伐就北窜入草原,托庇于突厥部落。
所以,当这封信送来的时候,凌敬和李善就立即看懂了刘黑闼的打算……这厮是想割据地方,企图渡河西退,去洛洲召集兵马,不能光着身子北上吧?
“怀仁,怀仁?”
李楷叹道:“焚毁永济桥,实乃妙笔,硬是拖住了刘黑闼……明日必能完胜!”
“噢噢……那便是明日开战了?”
李善迷茫的抬起头,擦了擦嘴角处的湿迹,察觉到马周、凌敬若有所思投来的视线,心想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找个事给尉迟宝琳做而已。
第一百五十章 破局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战马长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出现在李道玄面前的是一片尸山血海。
不多的唐军士卒在血污中被团团围困,李道玄认得为首那人,是自己的亲卫头领。
无人肯降,人人手握兵刃,向死而行……被砍下的头颅随意坠落在血污中,兵刃坠地的声音让李道玄的心猛地揪紧。
李道玄知道,这是梦……因为这一幕在这半个多月里,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
下博一战自己被生擒,亲眼目睹着自己的亲卫被一个个的砍倒,一个个头颅被垒成京观。
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随手掀开皮袄,不顾凌晨的刺骨寒意,李道玄大步走出帐篷,冰冷而清晰的空气让他精神大振……今日,就是复仇之时!
天色尚暗,但遥遥望去,极致的东方夜空中,已经隐隐有些鱼肚白,帐篷门口的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灰。
“殿下,诸将已经准备妥当。”连夜赶回来的范老三捧着明光铠过来替李道玄穿戴,嘴上说个不停,“适才程总管来过,见殿下入眠,就回去了。”
“孤睡了多久?”
“约莫三刻钟。”
李道玄站在那一动不动,左顾右盼,营地中声响不大,但士卒已然起身,正在安抚马匹、准备军械,偶尔听见几声战马嘶鸣。
尉迟宝琳站在不远处,右手勒住数匹战马,左手从兜里取出豆饼等物喂食。
这时候,见李道玄出了营帐,诸将聚拢过来。
柳濬低声道:“苏定方亲自查探,刘黑闼所部果然连夜搭建桥梁,欲渡河去洛洲。”
“尚未成桥,此时出击,正是良机。”王君廓笑道:“刘黑闼所部已然动身,就在永济县西北处,永济渠边列阵以待。”
“情理之中。”薛忠道:“刘黑闼骑将出身,不缺精锐斥候。”
李道玄舔了舔嘴唇,“背河列阵?”
“不错,约莫数百骑兵,但步卒两千。”薛忠答道:“虽我军兵力稍少,但敌军气沮,我军士气正旺,只要不冒进,此战必胜。”
众人都点头赞同,在场的都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这一战必胜是没有悬念的,唯一的疑问是能有多少战果,最大的悬念是刘黑闼会不会再次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程名振突然单膝跪地,“若刘黑闼渡河逃窜,请殿下许末将追击。”
李道玄看了眼王君廓,才说:“追击一事,需慎重以对,但必然追击,当以名振为先锋。”
程名振并未起身,改为双膝跪地,“若生擒刘黑闼,请殿下许末将斩其首级,日后愿受秦王驱使。”
李道玄愣了下,程名振这个名字在关中没什么名气,在窦建德麾下地位也不高,但实际上在山东河北颇有威望,年初截断洛水,此次引军东向大败刘黑闼,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正要应下,一旁的薛忠轻轻的撞了撞李道玄的手肘,抢在栽面说:“刘黑闼以狡诈闻名,生擒颇难,得手后再详商。”
李道玄挽起程名振,心里琢磨不定,在场诸人其实大部分都听出了其中的味道。
程名振投唐后任永宁县令,唯一一次施展身手就是在秦王李世民麾下攻伐刘黑闼……从这个角度来说,程名振已经被人视为秦王一脉的将领。
但今日程名振说出这些话……代表着至少他自己不将自己视为秦王一脉,更可能他的背后有着其他势力。
还能有谁呢?
用了些干粮后,千五骑兵整军启程,绕过永济县,目标明确的由东而西,直指已经在永济渠边布阵的刘黑闼残军。
趋马攀上山丘,李道玄伸手挡住西南方向的劲风,放眼望去,永济渠中,如蚂蚁一般的士卒正在搭建桥梁,以巨木、石块装袋为基,用木头木板搭建。
刘黑闼麾下还有七八百的骑兵,以及两千步卒,这都是陆陆续续从魏县以各种方式逃窜而来的……毕竟所有人都清楚,只能往北、西逃,去草原,或许去洛洲。
“不急。”苏定方跟上,低声道:“再等等,桥梁不会这么快搭建好。”
王君廓笑道:“若是往常,至少三日,就算简陋,只使步卒渡河,也至少一日。”
“昨夜大雪,刘黑闼使步卒搭建桥梁,成桥尚早,刘黑闼唯恐我军来袭,所以才背永济渠列阵。”程名振嗤笑道:“便是相持,待得成桥,再行进击,敌军必然溃散!”
苏定方默默听着,突然抬头看天,身边的薛忠也反应了过来,“又下雪了!”
鹅毛大雪飘洒而下,唐军全军都是骑兵,缓缓勒马前行,在距离敌军阵前两里出驻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刘黑闼军中先有骚乱,随后在将领的弹压下才安静下来。
雪花为两支大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天地之间满是肃杀,除了偶尔的战马响鼻声,似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刘黑闼阴着脸盯着对面,不用猜测就知道,两里外的唐军阵中,必然有淮阳王李道玄,必然有卫洲总管程名振,都是欲杀自己而后快的仇敌。
背河列阵,刘黑闼没有一举翻盘的指望,只是希望拖延时间,毕竟有数百嫡系骑兵在,还有近两千步卒列阵,是有可能抵挡住唐军的进击的。
但刘黑闼没有想到,唐军居然进逼后并不贸然进击……他当然想得到,唐军是等着成桥的那一刻。
这一招让刘黑闼大为意外,也让他在心里破口大骂,太毒了。
他知道,一旦桥梁搭建成功,自己也控制不住手下这些残兵败卒,阵中大乱,唐军进击……那就是砍瓜切菜了。
刘黑闼大为犹豫,如今是进退两难,桥梁尚未搭建完毕,而唐军却也虎视眈眈。
就在李道玄、程名振默默等待之际,就在刘黑闼在思索要不要主动出击之际。
西南风大作,十余艘船只由永济渠上游驶来,借助风力,势如奔马,出现在刘黑闼大军的背后。
苏定方长长舒了口气,程名振、王君廓等人面露喜色。
薛忠高呼道:“破局必矣!”
李道玄已然高举马槊,趋马向前。
第一百五十一章 落幕
西南风大作,漫天飞雪之中,出现在永济渠上的十余艘船只毫无征兆的冒起了熊熊烈火,快若奔马的顺流而下。
身处后阵弹压士卒的刘黑闼几乎要一口血喷出来了,昨日战败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似乎和昨日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吗?
刘黑闼睚眦欲裂的盯着从不远处飞驰而过的船只……那船上还插着刘字大旗呢!
现在刘黑闼可以确定了,昨日在魏县附近永济渠上被烧毁的运粮船……压根就是唐军的障眼法。
自己的障眼法没能唬住对手,对方的障眼法却让自己一败涂地……其实也说不上障眼法了,对方显然看穿了一切,乃是阳谋。
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才是自己做戏法的道具……但显然已为唐军所用。
终日打雁,不料却被雁儿啄了眼!
两千余士卒刚开始还只是略略骚乱,甚至还有人高声呼和,已经有人看见了船只上的刘字大旗。
但接下来,熊熊大火让船只变为火船,从漫天风雪中闯出,火借风势,狠狠一头撞在了还在修建的简易桥梁上。